來人走進,伴隨著血液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紅狐舔舔舌頭,一狠心,咬斷了爪子上的一截指甲,鮮血蜂擁而出,錐心的疼痛襲來,勉強止住了因害怕而不住顫抖的四肢。


    她顫巍巍地站起來,抬起頭來,看向來到跟前的神人。


    有些人的氣勢太盛,讓人很容易忽視其他,就像她麵前的神靈,眉宇間的漠然令人心驚,讓人根本無法注意到她極盛的容貌。


    “不知大人前來妾之居所,所為何事?”若是並未受傷,也許還會有逃跑的機會,可惜現在自己傷的太重,隻能將姿態放的盡可能卑微。


    紅狐斂起鋒利的眉眼,柔順地詢問著,仿佛對方並非未經主人同意便徑自闖入來意叵測的惡客。


    剛進行完一場殺戮的盛宴名為天照的神人竟然破天荒地輕笑了一聲:“許久未見,你還是這樣謹慎啊,江瀾!”


    紅狐恍惚了一瞬,早已忘了是多久以前的畫麵在眼前閃過,她定了定神,沙啞著嗓音:“想不到在這異世界的異國他鄉還可以見到故知……”


    紅狐抬起頭來,細細地描繪神人的輪廓,無比陌生的臉龐和神態令她無法確定來人的身份。她轉了轉眼珠,思忖了一小會,才試探著開口:“你……是薑宜麽?”


    “哦?”天照略帶詢問意味地挑了挑眉。


    紅狐穩了穩心緒,凝聚了所剩無幾的力量,重新化為了人形,帶著妖狐特有的豔麗,她吃吃地笑了起來:“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就從未信任過任何人,穿越以前的名字也從未訴之於世。完全不同的麵貌,完全不同的外在性格,能夠認出我來的恐怕也隻有我從前最好的朋友了,從小玩到大,我從未隱瞞過任何事的死黨薑宜了。”


    她目光閃了閃,緩緩地向對方挪步。


    天照目光如靜默的海,毫無波瀾,紅狐走進對方,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對方的臉頰,卻在即將觸碰到的前一刻縮了迴來。


    “聽聞對於一個人的信任可以從他給予對方的安全距離來判斷,你為什麽在最後一刻又放棄試探了呢?”饒有興致的聲音從天照身後傳來。


    紅狐目光驟然緊縮,體內能量激蕩,身形恍惚,下一刻人形的身影消失,癱下來的衣服裏鑽出毛茸茸的狐狸腦袋,耳朵直立立地豎起來,黑珍珠似的眼睛銳利如刀直射來人。


    庫洛洛笑意盈盈地從天照身後走上前來,他拂開衣裾,蹲□來,拉長的袖口逶迤在地,鬢角的長發垂在肩上,溫潤的眉眼,一派風雅:“初次見麵,紅狐前輩,我是賀茂保憲。”


    一天之內被驚嚇兩次的紅狐並未因自己的失態而惱羞成怒,她抖了抖身子,擺脫了繁複的衣物,施施然地坐了下來,蓬鬆的尾巴在空氣中劃過無聲的弧線,繞到了前方,被兩隻爪子抱了起來。


    她看著這位名響京都,力壓安倍晴明的新進神明,語氣十分鄭重:“初次見麵,你可以稱唿我為紅狐。”


    她並未將庫洛洛視為天照的附庸,且不說能夠在一開始逃出自己的感知,在之後自己與舊友的見麵交談中蒙蔽過自己的視線,再看天照的態度,貿然地插話並自我介紹,卻並未引起她的任何不滿,這已經說明了這位脫離了命運軌跡的賀茂保憲的特殊。


    “其實這一次來是因為我的緣故。”賀茂保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略帶著些靦腆的意味,目光卻認真誠懇。


    紅狐眯了眯眼,想起這位被他自己製成妖物的妹妹賀茂沙羅,眸中閃過弧光。她偏了偏頭,聲音緩慢輕柔:“不知是何事,勞動兩位親自駕臨?”


    在得知這位來臨的神人很有可能是自己以前的好友之後,紅狐就失去了講情分的念頭,就如對方可以一眼認出自己一般,自己也可以一眼就認出對方,而在這之前,紅狐早就認定了在天皇寶座上作威作福的家夥的前世身份,那麽這第二位好友的來曆可就值得商榷了。


    這也是她為什麽失去了試探對方的想法的原因,但關於這一點紅狐並沒有迴答庫洛洛的意願。


    “聽聞前輩來自九洲大陸?”賀茂保憲眼中是純然的好奇。


    紅狐瞟了一眼沉默的神人:“……你應該也聽聞過我在那邊的身份,九尾狐妲己。”


    “我的穿越和一些穿越見到主神的家夥並不一樣,不過是睡上一覺,就穿越成了紂王宮中的妖妃,除了一身千年的修行以外,並未攜帶任何的金手指。”


    “在我膽戰心驚了相當長的時間後,我才發現,那個世界和傳說中的封神演義世界還是有非常大的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那個世界並沒有聖人!”


    “這一點將我從幾乎必死的境地中拖了出來,從那之後我才堅定了求活的道路,用盡手段逃出劫難,來到京都。”


    “雖然前世中有九尾妖狐逃到日本化為美女的傳說,但我還是在來之前布下層層暗手,甚至有拋下一切重新逃竄的打算。誰知來到這裏以後才發現,那些布置一個都沒有用的上。”


    紅狐用爪子撓了撓臉頰,看向擦拭著長劍的神人,感覺到她的目光,天照隻是輕微得點了點頭。


    “雖然在那邊的敵人一直緊追不放,但神係不同,貿然闖入的代價他們並不想付,所以我現在也算是逃脫了穿越以來一直緊追不放的危險了。”紅狐長長地唿出了口氣。


    天照擦拭長劍的動作頓了一頓,庫洛洛一直微笑的臉也僵了一下,紅狐皺起眉神情疑惑:“怎麽了?”


    庫洛洛重新笑了起來,就像剛才的失誤並不存在一般,他用一種十分抱歉的姿態說道:“這個……前輩,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們剛剛做了什麽才來的麽?”


    紅狐頓了頓,聯想到他們出現奇怪反映之前自己說的話,她麵目複雜地看向一路蜿蜒的血跡,這都是天照提著的長劍滴落的血液,這也是她確定自己好友怪異的另一項佐證,拎著長劍拜訪,你是想做什麽?


    她歎了口氣:“你們剛剛屠完神靈過來?”


    庫洛洛蹲在他麵前,麵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高天原上已經沒有神靈了?”紅狐麵無表情。


    庫洛洛神色更為憐憫,他示意了一□後的天照:“除了這位和小神我,高天原上已經沒有任何活著的生物了。”


    “你們是想要進入九州中原麽?”紅狐站起身來,麵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波動,之前的情緒輾轉已經沒有必要偽裝下去了。


    庫洛洛也收拾好了麵部表情,比起一直漠然的天照,他方才溫柔深邃的眼眸此時卻給人深淵一般的窒息感,冷漠的表情比之則更多了一番莫測的危險性。


    他並沒有說話。


    紅狐張開嘴,吐出一小塊碎片,小指指甲一般大小,平凡無奇。


    她用爪子推了推這塊碎片,碎片上金色的光亮一閃而逝,神物自晦,現在的碎片扔進石頭堆裏恐怕都難以辨認出來。


    紅狐將爪子踏在碎片上,言語平靜:“你們知道為什麽我都逃到了京都,薑子牙還是緊盯著我不放麽?”


    她呲了呲牙,見對麵的兩位毫無動靜,才垂下眼眸:“都是因為這個,封神榜的碎片。”


    庫洛洛不動神色,哪怕這件稀世珍寶躺在麵前,也隻是眸色更加深邃了幾分,他身後的天照不愧是被剝離了情感,連眼珠子都沒有多轉半圈。


    紅狐撥弄了一下圓滾滾類似石頭的碎片,推了一下,碎片滾到了庫洛洛麵前:“想要去九洲大陸的是你吧,九州結界難進,但有了這個規則化身封神榜的碎片,你就相當於有了開啟結界大門的鑰匙,甚至進入後,世界規則都會接納你,連排斥力都不會有。”


    庫洛洛幹脆地接過碎片,在兩位久別重逢的友人之間看了幾眼,十分紳士地告辭了:“剩下的時間就不打擾兩位好好敘舊了。”


    “這樣好麽?將自己的成道之物都交了出來。”靜默了許久,天照才首先開口。


    “我曾經執著於此,但現在它對我已經沒用了。”紅狐迴答得十分淡然。


    “我坐在高天原上俯視世間,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可以隱瞞我了。”說著這樣姿態高高在上的話,天照這一刻才表現出了神靈的冷漠,看著地上的狐狸,就像她與周圍的一切並無不同:“你曾經為了這一小塊碎片幾經生死。”


    “你的道是從虛擬中衍生真實,本該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世界是虛假的穿越者們隻有你我一直將這個觀念堅持了下來,而和我想要超脫的目標不同,你企圖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尋找到除了你之外的真實,直到這個執念衍生成為你的道。”


    “你將超脫的願望放在了剛才那個人身上了麽?”哪怕被剖析開來,紅狐也沒有任何惱怒:“我們倆都是太過貪婪的蠢物,既不想迴到曾經那個毫無神秘可言的原來的世界,又嫌棄現今這個世界的虛假,所以你想要超脫,我想要尋找真實。”


    她跳上了天照的肩頭,輕輕地耳語:“既如此,我又何妨看看他能夠走到哪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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