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蓉這一胎若是男孩,便是禮賢侯府下一代的承爵子,故此沈家上下尤其重視。闔府的主人們都候在延齡院,等待孩子落地。


    半個月前,算著日子差不多了,容蓉又鬧著請她親母過來照顧,將田氏與郡主氣得倒仰:高門大戶,哪有教嶽母登門看著生孩子的。傳出去倒教人猜測我侯府虐待媳婦,侯府的臉麵向哪裏放!既不信我沈家人,又何必生我沈家子!


    氣了半晌,看在孩子麵上,到底教人去容府請黃氏過來。黃氏雖也覺不妥,卻擔心女兒,既然親家開口,便順著杆子爬上來。隻兩家人相見多少有些尷尬,好在黃氏持重,並不生事,也知道勸女兒寬心,令已經顯著有些神經兮兮的容蓉正常了些。田氏與郡主倒也高看她一眼。


    此時黃氏早耐不住進了產房,田氏與郡主麵麵相覷,卻也沒計較。


    世子坐臥不安,團團亂轉,教沈淳斥了兩句,才別別扭扭坐下。心裏如炸鍋一般,一忽兒想要嫡子,一忽兒又擔心嫡子降生後長子沈寧的日子便要難過,不如得個嫡女便好。一忽兒又嫌自己如今隻得一個兒子,還是再添個男孩妥當翻來覆去,神情恍惚。


    若說旁人看重這孩子八分,容蓉自己便看重了十二分。打從郎中診出她的喜事,安胎藥便沒斷過,飲食更是精心。怕滑到,便半步不肯多走,她又偏執,旁人勸不聽。到了足月時,比世子還要粗上好幾圈。因此臨產時便格外艱難。


    打前晌直到半夜也沒有喜訊。


    田氏年高,盼嫡曾孫降世,等得疲勞也不肯迴去。沈淳隻好令丫頭整理房間,請田氏便歇在世子院裏。又攆眾人迴去:“不要等了,待孩子落地再去叫。”


    田氏也道:“你們同老身不同。明日還有要上差的,要管家的,須得好生歇息。不要講這虛禮。”


    如今侯府還住六爺沈沃一房,也有寄住的沈柳等族中子弟,俱都等在這裏。他們都是隔房,對這未來的族長雖然看重,卻也沒興趣在這裏幹等,早有不耐的,不過礙於情麵不好就走。如今得了話,客套兩句便一忽兒散去。


    沈栗同李雁璿方才洗漱歇下,胡嬤嬤便跑來報信:“那邊生了,是個千金。”


    夫妻倆麵麵相覷,無奈又爬起。


    沈栗囑咐妻子:“大嫂盼兒子盼的厲害,如今大失所望,想來心中憋著火。你去道喜時千萬小心,不要惹了她。”


    李雁璿也覺不安,連連點頭:“我隻跟著母親,絕不多說半句話。”


    到了延齡院,並未見隔房的人過來。沈淳解釋道:“為父想著他們多半已經歇下,再叫起來不好。隻咱們這房先來看看,旁的人待明天再告知吧。”


    沈栗心中暗歎,這便是女孩與男孩待遇的不同了。雖占著一個嫡字,若是男孩,這會兒早教人圍起來恭喜承爵子降世,是女孩便要待明天。


    眼看著田氏與沈淳都有些失望,世子倒顯著有那麽點解脫之色。沈栗想起沈梧曾對他說過盼女兒的話,隻覺好笑。低聲問:“小侄女可安置妥當?”


    沈梧有些神思不屬,茫然點頭道:“在廂房,奶娘照顧著。謙禮去看上一眼吧。”


    沈栗去瞧了一眼,壯壯實實一個嬰兒,正睡的香,看著喜人。便向沈梧道喜:“侄女長得健康,底子好,必定少病少災,是個有福的。”


    沈梧病了半生,最喜歡的就是“健康”兩個字,倒比誇他女兒長得好更高興:“咱們家的女兒不愁嫁,不求顏色好,隻盼她是個長壽的。”


    消磨一會兒,眼看時辰將至,沈栗還要到衙門中上差,又匆忙迴去換衣裳。沈栗疲倦的不行,李雁璿遞了熱帕與他醒神。


    沈栗便談論起那孩子:“健壯得很。”


    李雁璿便歎了口氣。


    沈栗奇道:“怎麽?”


    “你們爺們知道什麽?隻看著孩子壯實可愛。嫂子補得過了,那孩子足有九斤,難為她生下來。”李雁璿悄聲道:“這一遭嫂子真的傷了身子,郎中說再不能生母親下了禁口令,嫂子如今還暈著不知道。可這事兒哪裏瞞得住?嫂子早晚迴過味來,知道為這女孩損了身子”


    沈栗立時想到前頭李氏與二姐兒的恩怨,心下一沉。


    “長房那邊真是半點兒不得安生!”沈栗歎道:“瞞得一時算一時吧,還能怎麽著?”卻未料一天也未瞞過去。


    眾人都以為容蓉產後暈著,故此說話都未避著她。哪知容蓉隻厥過去一會兒,待郎中過來診治時,她已經恢複神智隻覺身體不聽使喚,無論如何睜不開眼,說不得話,倒似夢魘時。恍恍惚惚間,郎中說的話一個字未落,教她聽得清楚明白。


    容蓉似醒非醒,又睡了一個白天,到下晌才得動彈。黃氏隻當她好了,合掌謝天謝地:“可過了這一關,乖囡餓了吧?為娘給你燉了雞湯。”


    伺候著女兒飲食,又吩咐丫頭:“教奶娘將姑娘抱來給你家夫人看看。”


    見容蓉直勾勾看著孩子,黃氏笑道:“落地哭得響亮,是個有福的。”


    她哭得響亮,我便厥過去不得動彈她是有福的,我卻不能再能得兒子了!容蓉呆呆愣愣:不是男孩,要她何用?這孽障偏是來克我的!


    黃氏看女兒神情異常,隻道她生了女孩失望,強笑安慰:“都說先開花後結果,養好了身體再生就是。”


    黃氏不知女兒早聽到郎中所言,這番話結結實實捅到容蓉心窩子裏。


    容蓉抖了抖嘴唇,忽然一笑:“母親說的是。”


    夜深人靜,當值的奶娘好容易哄睡了孩子,靠在榻邊眯縫著。睡了一會兒,忽覺哪裏不對,猛然驚醒,正看見大少夫人披頭散發、隻著了裏衣,赤著腳,抱了姑娘在床邊,麵目猙獰,一手竟掐在孩子頸項上!


    “我的天也!”奶娘驚叫一聲,立時撲過去與容蓉搶起來。哪知容蓉真是下了死力,奶娘顧忌著孩子,也不敢用力搶,隻扳著容蓉的手。孩子得以喘息,才嘶聲哭起來。


    沈淳勃然大怒:“一屋子丫頭婆子嬤嬤奶娘,竟顧不好一個孩子!看不住一個產婦!都拉出去打!叫牙人發賣出去!”


    沈梧不可思議:“你不喜寧哥兒便罷了,這一個是你親生,做什麽要害她?”


    容蓉隻是冷笑:“她不孝,她是來克我的。”


    聽得一個克字,沈家人也都想到李氏苛待沈鸞的事:這個更狠,竟直接下手了。


    沈淳長歎一聲:“罷了,容蓉瘋了,郡主著人把她關起來。”


    黃氏驚道:“不可!”


    沈淳向來不與婦人爭執,此時也忍不住發怒:“難道教她將我沈家骨肉屠殺殆盡不成?”


    黃氏縱使心疼女兒,此時也說不出話來。以容蓉所作所為,夠得上七出之條。黃氏連聲道歉,田氏與郡主都不肯理她,無奈隻好匆匆迴了容家,祈求容老太爺出麵。


    上一次容蓉大鬧侯府,容家還理直氣壯為她撐腰,這一迴卻是畏畏縮縮來求:“隻盼不要休了她。”


    容蓉犯下大錯,容老太爺已經不指望她得好,舍臉過來求,也隻是怕容蓉被休會敗壞了容家女孩閨譽。


    然而容老太爺心知這個要求也是千難萬難。容蓉不能生了,又發癲,偏還占著世子夫人的位置,沈家能教這樣的媳婦將來成為侯夫人嗎?


    眼前是個老人,沈淳並未立時作答,隻道要考慮一番。


    容老太爺無奈迴到家中,黃氏又哭求他。容老太爺歎道:“先前不教你去伺候她生產,偏要去。你去了,正好親眼看你女兒發瘋,反做了證人。我容家想要耍賴不認賬都不行。且等著人家發落吧。”


    容老太爺已是風燭殘年,被容蓉發瘋的消息驚到,又耗費心力來迴奔波,一覺睡過去,就沒再起來。


    因這件喪事,沈家到底沒立即休棄容蓉。容老太爺也算最後庇護了一次孫女。


    然而容家下一任當家人容置業卻因容老太爺之死不肯再認這個侄女,隻黃氏與其子容蕎私下記掛著她,卻也不能頂事,連沈家的大門都難以再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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