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攜功而歸,禮賢侯府外一反先時門前車馬稀之勢,打著道喜、慰問的旗號登門的人日漸增多。然而沈栗正在修養,不見外人,沈淳又擺出一副賦閑已久萬事不管的架勢,隻談花鳥魚蟲,不講家國政事,令來訪者大失所望。


    這番作為卻隱隱符合邵英心中所期,雖平湘之戰還未結束,沈栗的功仍未賞,但宮中時常賜下藥材、金帛以示親近。


    沈栗便在安心留在府中稱病。他之前太拚,妻子有孕,孩子出生都沒在身邊,如今無論如何都要好生彌補才是。直到這股風頭過去,沈栗才偶爾“病殃殃”地去東宮或鴻臚寺繞上一圈。


    如今市舶司成效初顯,皇帝遂又選了幾個地方試行。沈栗當初在齡州拿出的一套規則十分詳實可靠,便是封棋見過也讚了一聲周到。既有成法,各地依樣畫葫蘆,據說也做的不錯。


    興海貿事是當初東宮一力主張的,如今成果斐然,太子的聲望也與日俱增。不出沈栗往時所料,邵英果然一力扶植起二皇子來平衡東宮勢力。


    太子悶悶道:“……前些天又加封為穎親王,如今張狂的不像話!隱有威迫東宮之勢。”


    沈栗輕笑:“如今穎王一係最出挑的不過是是金家餘子並何家而已,其他小卒皆不堪一提。自金閣老去後,金家隱有分裂之勢,並未一心一跟隨穎王殿下至於何家,這些年也顯頹勢。而殿下如今羽翼已成,又有何懼?”


    太子默然,良久方鬱鬱道:“吾知父皇之意。然而吾自問未有半點不敬之心,父皇為何如此……”


    “殿下!”沈栗驚聲止道,抬眼去看眼雅臨。


    雅臨早將宮人打發出去,此時朝沈栗擺擺手,示意無事。


    沈栗方才鬆了口氣。


    太子哼道:“放心,吾做了多年太子,不至於連東宮都看不住。”


    沈栗輕歎,看來太子對皇帝這番動作真的耿耿於懷。也難怪,宮門夜開案時,東宮曾經被邵英下令圍了一迴,雖則後來這對田天家父子一直父慈子孝,但太子心裏未必沒留有芥蒂。如今邵英再次動作,太子難免不安。


    沉思良久,沈栗欲言又止。


    太子道:“說說,今日要你來,就是想與你說說此事。”


    作為資曆最老的東宮伴讀,沈栗算是徹底綁在太子的船上,故此太子也不擔心他會背叛。因此沈栗有了一個同雅臨一樣的“差事”,時常聽太子到苦水。但雅臨是內監,有些政事太子說了他也不懂,於是沈栗就成了第一人選。


    然而今日這個話題確實有些危險,沈栗隻覺汗流浹背。想了又想,小心斟酌道:“皇上所慮不在於殿下之心所思如何,而在於東宮是否有……的能力。”


    太子詫異道:“什麽?”


    沈栗道:“殿下,如今東宮屬臣眾多,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以及衍生的門人、姻親、故舊,已經是一股不小的勢力,而其中一些人,殿下並未見過,甚至可能都未曾聽過。”


    太子緩緩點頭。其實作為儲君,他活動的範圍非常有限。除非有特殊情況,太子平時都是在東宮、乾清宮、議政殿來迴奔波。偶爾出宮,也是由侍衛前唿後擁,在景陽內城行走。在這種情況下,太子能見到、並常有接觸的人遠遠少於東宮屬臣的數量。


    沈栗接著道:“既未見過,何談了解?誰又能保證咱們東宮上下皆為純臣呢?”


    這話有些刺耳,但太子倒也聽得進去:“朝中猶有大逆之徒,東宮也未必能幸免。”


    太子覺著自己前後兩位太傅就不是什麽好人。


    “正是如此。”沈栗歎道:“然而所謂擁立之功的誘惑太大,一旦有機會,難保不會有那麽些人利令智昏,做出蠢事。”


    “怎麽可能?”太子驚道。


    沈栗苦笑:“殿下,天下都知湘王大逆不道,為何還有那麽多人追隨他謀反呢?難道都是覺著湘王乃真龍天子的?不過是投機而已。所謂獨木不成林,湘王縱有反心,沒有人推著他,他拿什麽作亂?”


    太子默然不語。


    沈栗正色道:“殿下,一旦真有東宮屬臣不顧殿下意願做出悖逆之事,必然天下震動,誰還管殿下究竟有沒有不敬之心?倒時即使皇上願意相信殿下,也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這與扶持老二有何關係?”太子皺眉道。


    “為了告訴某些心底藏奸的臣子,東宮仍有敵手,便是有人蒙蔽殿下,進而以殿下為傀儡圖謀不軌,最終也不過為二皇子做了嫁衣裳。”沈栗道:“皇上此舉也正是為了保護殿下。


    太子幽幽道:“你的意思是,父皇此舉不是為了防範吾,而是為了震懾東宮可能存在的不法之徒?”


    “父子之間何須防範?”沈栗點頭道:“非為防殿下,乃為警不臣也。”


    太子琢磨半天,輕笑道:“聽你這麽一說,吾心裏倒是好受些。”


    沈栗斬鐵截釘道:“殿下年幼時即得封儲君,廿年來陛下都未曾絲毫動搖。如今東宮上下井然有序,殿下隻管相信陛下安排就是。無需憂慮,更不要聽人挑唆。”


    現下的東宮與幾年前已經不同。經過磨合,詹事府已經能夠起到輔佐、護持太子的作用。除了仍然不能接觸兵權,太子在朝中的影響力已然不小。別說皇帝和太子的關係一直很好,就算真的對太子不滿了,想掀翻這樣一座東宮,皇帝也是要割肉的。


    若非東宮勢力確實入了皇帝眼,邵英又何必急著扶起穎王?


    沈栗輕聲道:“穎王激進,殿下則應求穩。唯恭唯孝唯不爭,才是良策。”


    除了真的逼宮造反,哪個太子不是“忍”上位的?大臣眼中賢良的太子,必然是皇帝眼中不知進退的兒子。


    邵英看似溫和,內裏卻是個著緊權柄的皇帝。太子已經儲位在手,急著表現隻會令邵英忌憚。穎王做了那麽多年的光頭皇子,如今驟然上位必然急不可耐。索性教他搶去!教皇帝感受一下二兒子的野心,就能顯出太子的純孝了。


    到時都不用太子動手,皇帝自然忍不得。


    雅臨的聲音打斷了太子與沈栗的談話:“哎呦,我的小主子爺,您怎麽來了?”


    太子笑道:“定是元瑞,快教他進來。”


    殿門一開,大皇孫元瑞被宮人抱進來。


    給太子請過安後,大皇孫便指著沈栗道:“講故事。”


    太子笑道:“不得了,這孩子偏迷上了謙禮的故事。”


    雅臨湊趣道:“也是沈大人講得好,又有趣,又能念書識字的。難怪小殿下喜歡。”


    是的,現下沈栗除了為太子出謀劃策,還負責給大皇孫講故事,也算是啟蒙。


    沈栗才見到兒子,愛屋及烏,對大皇孫也特別有耐心。一次湊巧講個故事後,大皇孫竟記住了幾個字。這令太子很是驚喜。大抵做父母的都願意教兒女早走一步,但孩子太小,沒耐性學書。如今見大皇子聽著故事就能學些東西,想到沈栗當年也是探花一枚,又是信得過的臣子,索性時常教大皇子過來聽講。


    太子妃當然樂見其成。這位母親自從生下兒子,便將用在太子身上的心減了一二分,倒是一心一意為兒子打算。如今東宮徐良娣也得了兒子,太子妃難免心焦。沈栗乃是太子近臣,大皇孫若能與他相熟,將來未必沒有好處。


    沈栗原是精心為自己兒子編寫啟蒙教材,不想竟先用在大皇子身上。


    太子笑道:“待你兒子大些,也教他過來與元瑞做個伴讀。”有沈栗這樣的父親,兒子想必不差。


    沈栗心中暗暗叫苦,當年他自己做伴讀時戰戰兢兢深恐一步踏錯,怎麽能舍得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來看人臉色?


    然而在世人眼中,給皇子皇孫做伴讀乃是帝王家加恩的表現,也是給孩子謀前程的天梯,以禮賢侯府如今的地位,多半也是必然選擇。


    此事推脫不得,沈栗口中驚喜謝恩,將心底擔憂暫時放下。左右孩子還小,不必急於一時。再者,禮賢侯府已經出了父親和自己兩代伴讀,皇帝未必還想來個第三代。


    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首輔沈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誠儀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誠儀鯉並收藏首輔沈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