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假做行鏢,穿越緡州,已至湘緡邊界:百裏禺山。


    禺山稱百裏,實際上卻是連綿不絕的一大片山脈。此地雖屬朝廷治下,卻是南夷各族世居之地,嶺深林茂,蟲瘴橫行。朝廷延前朝製,立土司,以土官治民,幾成化外飛地。在如今這個朝廷與湘州激戰正酣的時候,顯然雙方都沒有精力來“治理”此地,故此到了這裏,尤行誌便不再擔憂隊伍會被緡州官府發現。


    侍衛們打來野味,升起篝火。雖無烈酒,但迴到湘州升官發財的預想足以令人不飲自醉,烤肉野果,也可一償沿途風餐露宿之苦。


    沈栗、童辭兩個文人不比武者食量大,稍稍用了些即罷,退到一邊閑聊。這是慣常行止,侍衛們也不以為意。方上岸時他們還盯得緊,如今進入深山,他們這些好手行路還需小心翼翼,就憑眼前兩個文弱,逃也逃不出二裏。


    尤行誌一掃連日頹唐,意氣風發對手下訓話。他當時撇下船上手下的做法多少令人寒心,故此今日要趁著眾人高興,重新聚攏人心。


    沈栗心不在焉地望著尤行誌,暗自思量。尤行誌失了手下,卻不見湘州來人接應,多半是因他在湘州無甚根基,怕被別人搶功,因此不肯告知湘州方麵。如今這隊伍隻剩十幾人,在這深山,又放鬆警惕,正好下手。一旦拖到湘州境內,舉目俱是湘王麾下,再想逃脫,便要難上加難。


    忽聽身邊氣息微重,喘息聲漸強。轉過頭去仔細打量,見童辭那滿是疤痕的臉漲紅異常,雙目四下掃蕩。


    沈栗心下一動,腦海中劃過“終於來了”幾個字,不覺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按住童辭肩膀,輕聲道:“鎮定,你表現的太明顯,會被他們發覺的。”


    童辭嚇了一跳,驚異地看向沈栗:“少爺,您您知道?”


    “什麽時候開始?”沈栗警示童辭冷靜,自己的聲音卻也微微顫抖。


    “您是怎麽知”童辭話音未落,暗處弓弦輕響,竟是幾支小箭射向尤成誌等人。


    尤成誌到底還有些警戒心,立時躲避,手下卻人中箭。


    “看著沈栗!”尤行誌一邊抽出佩刀,一邊唿喝。


    此處遠離朝廷管轄,官差不至,尤行誌再未料到竟在深山裏被人埋伏。如今他手中隻剩沈栗這個戰利品,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因此盡管還沒弄清敵人來自哪裏,有多少人,自己能不能逃脫,也要先逮住這廝再說。


    童辭已經拽著沈栗站起。眼見有侍衛撲過來,沈栗還想著如何能拖得一時,自遠處拋來一捆繩子,奔著侍衛而去。


    沈栗:“”這武器未免簡陋了些。


    心中想著,動作未停,與童辭相攜轉身,拔腿就跑。


    身後傳來變調的驚唿。


    沈栗匆忙之中迴頭瞟了一眼,隻見那捆繩子已經散開,一段段落在侍衛身上。借著篝火微光,方看清那些繩子五彩斑斕,正在扭曲蜿蜒。配合著侍衛驚叫,沈栗方迴過神來:不是繩子,而是毒蛇!


    單看那絢麗色彩,也知毒性不小。


    沈栗:“”這武器著實清奇。


    童辭扯著他跌跌撞撞跑出去,有人自暗林中奔出來。


    錯身間沈栗感激地打量為他們解圍的勇士們無袖夾衣,隻在腰間圍一襲布裙,用草繩紮住,身上不知用什麽顏料圖的花花綠綠。


    沈栗:“”這幫手們也著實清奇。


    林中不斷有人奔向篝火那邊,也不答話,見人就砍。


    尤行誌身手出眾,無奈敵人畫風清奇,出手皆是毒物,一時間手忙腳亂。搏命時瞬息即可定生死,他手下隻剩十幾人,不一時便被殺的七零八落。尤行誌再顧不得手下,順著沈栗逃跑方向追去,敵人也不狠攔。


    奈何林深葉茂,耽擱一時,那二人便了無蹤跡。尤行誌恨的切齒,欲迴頭逮個敵人逼問沈栗下落,不料這些“野人”快手快腳,將被殺的侍衛統統剝的溜光,連褻衣鞋襪都未放過,隨即一哄而散。


    好容易抓住一個,竟然言語不通,雞同鴨講,又引來敵人圍攻。尤行誌身手再好,也不敵蟲蟻蛇蠍一起臨身。尤行誌此時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夷民,兇悍記仇,且他是過路客,在這深山之中,身手好也抵不過夷民熟知地形,他如今孤家寡人,隻好落荒而逃。


    待甩脫夷民,尤行誌早已迷失方向。別說找沈栗,連北都找不著!


    怎會如此!夷民素來排外,沈栗二人從景陽來,怎會得到夷民幫助?


    尤行誌心中奎怒。“夷民”隻是統稱,支係繁多,便是他們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有多少支,他便是想要調查報複也找不到人。


    躍上樹梢,茫然四顧,月光下一片黑沉。他私自拋卻職位,以為能用功勳相抵。可從齡州得來的戰利品俱都不見,手下也沒了,迴到湘州該如何交代?不迴湘州又到哪裏容身?


    滿腔鬱憤,切齒長嘯:“沈栗!”


    密林中無人應答,隻有幾聲狼嚎相和。


    沈栗埋頭緊跟童辭。二人手腳並用,在林中攀爬跳躍,趁著夜色奔逃。


    直跑得筋疲力竭,童辭止道:“林中危險,何況正值深夜,不要跑了。”


    沈栗沒有在深林中生活的經驗,自是聽童辭安排。


    兩人你攀我拽爬上樹杈,算是有個容身之處。


    沈栗慢慢平複唿吸:“那些便是夷民?”


    童辭點頭:“是花膊夷的一支。”


    “到哪裏與他們匯合?”沈栗問。


    “不匯合。”童辭解釋道:“這些人很兇悍,有時做些劫殺過路人的買賣,在下其實與他們不甚熟悉,隻用夷民的方式折葉為記,告訴他們有肥羊路過。”


    沈栗恍然:“你作為線人,所以他們不殺咱們,卻也不會喜歡咱們去分贓。”


    童辭笑道:“從湘王手下救人的事情還是不要托熟人做得好,免得被人追查。那些人連盛國話都不會說,更不知道咱們來曆。”


    沈栗微微點頭:“先生手段縝密。在下還未謝過相救之恩。”


    “不敢當。”童辭難耐心中疑問:“大人早知在下有逃脫之計?”


    沈栗微笑道:“推測而已。先生並非善於掩飾情緒之人。你與我一同被俘時還恐懼異常,但後來得知我等須得跨緡入湘後便鎮定下來,這顯然不符合常理。其間又頻頻談論起緡、湘二州諸事,極盡細致,可見不是書本上得來,而是親身經曆。你這般胸有成竹,大抵是自覺能找到逃脫之法。”


    “這麽明顯?”童辭鬱悶道:“怪不得少爺一直悠哉遊哉,不甚著急。”


    “尤行誌驕狂自滿,不將先生放在眼中,故無所覺。在下與你同居一室,總會覺察一二。”沈栗搖頭道:“先生不提,在下也隻是猜想,並無把握。”


    “沒準兒小人本就是湘州細作。”童辭笑道:“或是小的打定主意投靠湘王。”


    沈栗哂然。


    其一,沈栗在齡州、在盜船上搞得動作不少,童辭若是湘王麾下,不可能不想法子破壞其二,童辭隻算沈栗門客,名不見經傳,才學也有,卻不拔尖,又駝背毀容,他要出頭,隻能依附旁人。沈栗早就對他表明寧肯一死也不附逆,沒有沈栗,童辭想要投靠,湘王也不會收。


    童辭奇道:“少爺既言並無把握,若在下果無良策,少爺要如何應對?”


    “大抵與先生相同。”沈栗淡然道。


    童辭瞠目:“少爺也與夷民相熟?”


    “怎麽可能?”沈栗微笑道:“不過在下與玳國公府鬱辰相熟,聽他說起過折葉為記的方法,大約能引來些夷民造成混亂,到時總有機會逃走。”


    鬱家門人不少,多在南方,自有知道夷民事務的。鬱辰作為鬱家重要子弟,玳國公自是恨不能將所有知識教給他。鬱辰又與沈栗相熟,閑談時曾將這些作為奇聞異事說給他聽。


    合著自己神神秘秘折騰一番,卻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見童辭鬱悶不已,沈栗搖頭道:“先生不要妄自菲薄。若無先生,在下便是引來夷民,也無絕對把握脫身。便僥幸逃脫,又要怎生走出這百裏禺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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