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冰容甘心瞑目,沈栗不由大慟。


    這女孩不過十六歲,自幼被養的有些驕縱,又囿於流言蜚語,故嫌左性、冒失,卻著實當不得一個“壞”字。


    憑她是沈家的血脈,憑她那出眾的美貌,總會有個好前程,嫁一個好人家,如家人希望般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待日後相夫教子時,思及年輕時莽撞歲月,不過哂然一笑。


    然而如今她卻無聲無息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道裏。


    更令沈栗耿耿於懷的是,表妹雖死於薑氏之手,卻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不是為了他,古冰容不會纏上薑氏,也不會被尤行誌輕易利用,不會被薑氏恨上,不會最終挨上那要命的一簪子。


    如今就算沈栗答應娶她,也不過空擔個妾室的名分,憑她的家世,何至於要賠上性命與人做妾?


    童辭是知道沈栗與這位表姑娘的一些淵源的:這女孩活著時,少爺不想娶她;她死了,少爺卻為之傷心不已。


    微微歎息,童辭低聲勸道:“少爺節哀,表姑娘也算得償所願,當死而無憾。”


    “怎麽會沒有遺憾?她才活了幾歲……一個牌位能抵什麽!”沈栗啞聲道:“姑父姑母當如何恨我!”


    童辭默然。


    照理說沈栗對古冰容也算仁至義盡。這姑娘是自己摻和進此事的,沈栗得知險情,也立時追上來,更是為此落入陷阱。又主動提出要納她為良妾,教她日後享受沈家的供奉。


    說是納妾,如今不就是娶個牌位進門麽?自古隻見女子抱著亡夫的牌位成婚,哪見過男子娶牌位的?何況是個妾!人家正妻還好好活著呢。卻要少爺日後如何與侯府交代,如何與少夫人相見?


    然而,表姑娘她……歿了啊。


    好好的女孩,前幾日還見她精精神神跳著腳作天作地,如今卻成了一具蒼白屍體。


    別說沈栗扼腕,作為旁觀者的童辭,亦是心中惻然。


    尤行誌摸了摸鼻子,訕訕然無話可講。


    他一直叫胡三娘利用她與薑氏的關係,出入古家,從薑氏口中探聽沈栗消息。在這對姐妹口中,這位古姑娘愚蠢瘋癲,仗著與沈栗有親,硬賴著人家做妾,沈栗煩她煩的不行。


    故此當薑氏執意要殺古冰容時,尤行誌不以為意,無聲默認了。


    哪成想沈栗竟肯捧人家的牌位進門!


    死了都要,這分明是放在心頭的。


    人家倒貼你都不肯,誰能知道你喜歡?


    這些文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測。


    “沈大人節哀。這個,如此絕色女子年輕夭亡確實令人可惜。不過我湘州曆來出美女……我家殿下也有幾位美貌郡主,以大人的才學,到時定能得王爺看重,將來娶上一位郡主……”見沈栗與童辭俱都怒目而視,尤行誌輕咳一聲,艱難地將話說完:“如今追兵將至,古姑娘既已歿了,還請放下她吧。我等該專心趕路才是。”


    童辭抖抖嘴唇,正思量著如何為少爺爭執幾句,卻見沈栗一聲不吭,將古冰容痛快放下,為她稍整儀容,又將在懷裏掏出手帕遮起她的麵容,隨即在地上劃下“沈栗之妾古氏”一行字。


    長身站起,沈栗低聲道:“走吧,官兵追上來總會為她收斂的。”


    他連自己的前路都看不清,將這女孩的屍體背出去,又如何安置呢?還不如留在這裏,至少能得副棺材。


    沈栗心中鬱鬱,再不與尤行誌搭話,一行人默默趕路。


    這地道相當長,到後來,牆壁上已無人工開鑿的痕跡。沈栗微微恍然,這該是個天然洞穴,因生的巧妙,穴底與齡州城接近,故此有人繼續開鑿,令其通到城裏。這地道用在軍事上不太可能,該是被用來作為逃命之途的。如今時過境遷,原主人已不可考,倒叫尤行誌用來撤退,也算物得其所。


    眾人隻走得腳酸,方到得出口,果然距海不遠。


    尤行誌教人負著沈栗與童辭,眾人撒腿狂奔。不一時到得海灘,但見海上遙遙有艘大船。兩三隻漁船已候在海邊,見了眾人,忙向岸邊靠來。眾人等不及待漁船靠岸,直接涉水過去爬上船。


    接了人,漁船瘋狂搖櫓,不一時到得大船邊。原來這裏並非港口,大船靠不得岸,隻好先叫漁船接應,到得海上才好換船。


    尤行誌一直防著沈栗作難,不想沈栗雖有些不悅,倒是一直老老實實,未有抵抗之舉。如今登上大船,尤行誌更是鬆了口氣,沈栗一副文弱之態,他那隨從童辭駝背猥瑣,更是手無縛雞之力,如今這一船人還看不住兩個文人嗎?


    一聲令下,尤行誌連聲催促開船,侍衛立時吩咐下去。


    沈栗自出了地道便一直教人背著,此時才被放下。舉目環視,微微沉吟:“尤大人欲從海上走?倒是可以避開路上盤查。不過這船也嫌太破舊了些,卻不知能否經得起海上風浪?”


    尤行誌笑道:“沈大人盡管放心,這船還是很結實的。”


    童辭湊近沈栗,低聲道:“不像是商船,該是海盜的盜船……太破了,怕是很長時間沒有修過。”


    沈栗微微點頭。


    童辭的聲音雖低,但尤行誌一直注意著他們,習武人耳聰目明,倒也聽得幾個詞。見沈栗與童辭一口同聲說著船破舊,不由微覺尷尬。


    尤行誌也是沒有辦法。


    其實由海路並不能直抵湘州,到了那邊還要想法子悄悄登岸,穿過緡州治下,才能迴到湘州。


    然而他在齡州攪混水,又劫了薑寒與沈栗,還不知官府要怎生追緝呢。從路上走出入城池均要被盤查,他們人數不少,難以掩飾,又要防著沈栗伺機逃跑。尤行誌思來想去還是乘船為上,畢竟在海上能繞過不少關卡,又可拘著沈栗。


    這船乃是他從胡三娘那裏誆來的,他原說是派手下用這船來吸引水師,為海寇登岸製造良機。因此胡三娘自然不會撥出好船——隻剛好能動而已。


    可惜胡三娘信錯了人,情況恰恰與尤行誌允諾的相反,海寇上岸的真正地點被尤行誌賣給了水師,為他帶著沈栗撤退製造了良機。


    沈栗微微一笑。雖還沒完全弄清尤行誌的小動作,但有一點他卻可以肯定:湘州方麵對尤行誌在齡州這番作為並不知情。因此那邊才沒人來接應尤行誌,教他“清苦”到用這樣的破船來撤退。


    是怕人搶功?或是擔心那邊不允許他放棄緇衣衛千戶的職位撤離齡州,另外派人來進行他的計劃?沈栗微微垂目。


    “大今日教沈大人受驚了,下人不慎,令大人的衣裳也被海水打濕,本官這就安排房間,請二位沐浴更衣,喝碗薑湯,好生歇息一番。”尷尬了一瞬,尤行誌複又笑道。破船也好,好船也罷,總之沈栗如今是落在他手中。隻要迴到湘州,自是大功一件,那才是春風得意之時。


    沈栗點頭:“客隨主便。”


    正說著,船上一片哄鬧,卻是薑寒、胡三娘並薑氏父女三人過來。


    薑氏一見沈栗便發了狂,抽出頭上簪子便撲過來。


    沈栗微微冷笑,也不躲讓,由得那女人衝過來。倒是童辭大驚失色,慌慌張張扯著沈栗要他避開。


    薑氏到得近前,舉手欲刺,愣不妨被人掀到一邊。


    胡三娘連忙扶起薑氏,怒視尤行誌:“你做什麽?”


    沈栗隻盯著薑氏,瞳孔微縮。


    尤行誌曼聲道:“沈大人是本官請來的客人,不容他人傷害。”


    薑氏到底懼怕尤行誌,不敢再行兇,隻瞪著沈栗嘶聲道:“我兒子呢?”


    沈栗冷笑:“難道就不問問你丈夫?”


    薑氏一噎,又問:“我兒子呢,我的墨與呢?”


    “你如今倒想起兒子了,可惜,那孩子怕是不願認你。”沈栗嗤笑道:“他母親總是與他父親吵架,又整日癲狂,忙著進香念經的,這孩子早就以為自己的母親瘋了。”


    “你胡說!”薑氏大哭道:“都是古逸節對墨與說我的壞話……”


    “案發之前,古家一直沒阻止你與小表弟接觸,”沈栗哼道:“你怎麽就不想想那孩子怎麽就會輕易相信自己的母親瘋了?”


    (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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