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麽,”才茂瞥了一眼烏慶,曼聲道:“在下也不清楚詳情,不過據說前歲廖大人府上兩位公子的死是與烏大人有關。”


    眾人都看向被人押起來的廖樂言。


    廖樂言滿麵淚痕,和嘴邊的血跡模糊起來,狼藉不堪。


    沈栗掏出帕子遞給他,廖樂言點頭接過,一邊擦臉一邊抽泣道:“雜家得到了人證物證,就是他!是他派人暗中製造‘意外’,殺死了雜家的養子們!雜家雜家竟還向府衙報官,這不是教他自己調查自己嗎?我的兒子們!”


    廖樂言捶胸頓足道:“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死了,拙荊瘋了!我是家破人亡啊!”


    沈栗輕歎,教人端了茶與廖樂言,慢慢詢問,漸漸將事情拚湊出來。


    廖樂言這輩子最耿耿於懷的兩件事,一是自己出於忠心上呈朝廷的奏折被視若不見,一是兩個養子無辜身死不得伸冤。


    今日一大早忽有帖子遞到府上,宣稱得了事實真相,要賣三千兩銀子。廖樂言哪裏在乎這點錢財?雖知這人來的蹊蹺,到底忍不住誘惑,隻求證據確鑿。對方還真就沒騙他,銀票撒出去,人證物證就擺到眼前。廖樂言仔細盤查,確定烏慶就是下手之人。


    此時廖樂言還保留些理智,想著如何正正當當告倒烏慶,哪知隨即就傳來市舶司被讀書人圍攻的消息。


    前歲運轉司那一幕廖樂言記憶猶新,聽說舊事重演,廖樂言心慌之下,鑽了牛角尖。想著市舶司眼看要倒,自己正當申訴的希望自也渺茫,索性自行報複,直接殺死烏慶了事。


    於枕一廂聽著,一廂後怕。


    因知廖樂言手下有些護院之流,於枕從未擔心他的安全。他與沈栗自景陽來,跟隨保護的人手並不多,因此沈栗囑咐才茂派人看守廖樂言府上,後又派多米探問的做法,於枕頗不以為意。


    多虧謙禮早有安排!於枕暗道。


    沈栗微微垂目。他與於枕考慮的不同。沈栗一行人自景陽而來,與廖樂言相較,算是與齡州當地勢力瓜葛較少的,便是身邊的仆人也可靠些。若是有人想向緇衣衛官員下手,廖樂言首當其衝。不說別的,單要是收買廖府仆從之類,也更加簡單。


    今日於枕提到廖樂言沒有及時趕來,沈栗便預感他定然出事,派了多米來打探,果然不出所料。


    若非多米與才茂及時製止,沈栗冷笑,對方的安排可謂毒辣。


    今日諸事,市舶司被文人圍攻,於舒忘在書院中被人攻擊,書吏們紛紛罷差,廖樂言再殺了烏慶


    烏慶好歹是一人知府,不管廖樂言有何冤屈,不正正經經地上告,反而私下仇殺,廖樂言都要被問罪。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市舶司失去廖樂言,又傳出了官員肆意濫殺的消息,豈非雪上加霜?


    沈栗見廖樂言漸漸冷靜,開口問道:“那些人證物證可曾保護好?”


    廖樂言點頭,自懷中掏出一疊紙來:“這是供詞,還有兩個人證,被關在雜家府中。”


    沈栗接過看了看,向薑寒道:“薑大人,烏知府涉嫌殺人、受賄,下官提議交由提刑按察司審問。”


    薑寒不由望向烏慶。


    烏慶原是他的左膀右臂,此時薑寒卻遺憾廖樂言手慢一招,竟沒殺了這人。若是烏慶被送到了提刑按察司,會不會將他招出來呢?


    烏慶此時緩過氣來,神誌恍惚道:“是誰出賣我不不,這是誣告!不要聽廖樂言胡言亂語,從他養子死後,這人就瘋了,專會誣賴好人!”


    沈栗冷笑道:“還請烏大人去提刑按察司說去。”


    烏慶一頭撲到薑寒腳下:“大人,卑職上任以來,一直兢兢業業不敢稍歇,卑職問心無愧啊大人。卑職好歹是朝廷命官,豈能陷落獄中受小吏羞辱?您可不能不管卑職啊。”


    “您可饒了‘問心無愧’幾個字吧。”沈栗歎道:“不要令佳言蒙羞。薑大人?請下令吧。”


    薑寒遲疑道:“此事涉及陳年舊案,錯綜複雜,烏大人終究是一方父母,卻是”


    “確實應該押往有司,仔細審問才是!”忽有人接道。


    眾人看去,竟是往日齡州府同知祁修文帶著人緩緩進來,院外有差役身影頻頻掠過。


    “來人!”祁修文喝道:“還不將罪官烏慶押下來。”


    “你敢,”烏慶尖叫道:“祁修文,你敢冒犯上官!”


    “有何不敢?”祁修文冷笑道:“不過一罪官爾,待有司定案,難免秋後問斬。”


    薑寒皺眉望向祁修文,神色不定。


    祁修文收斂神色,向沈栗並於枕笑道:“下官來遲一步,好在趕上了。市舶司門外那些鬧事的書生都已被收監,還有那些書吏,下官已經取得口供,他們是聽了烏慶的指使,才在今日與鬧事這裏應外合,意圖威脅市舶司。”


    “你胡說!”烏慶慌道:“他們怎麽敢怎麽敢無賴本官?”


    “是沒想到他們敢將你招出來吧?”祁修文冷笑道:“您太看得起自己了。”


    眾人微微驚異,這祁修文向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先前也明明擺出一副冷眼旁觀的架勢,是什麽促使他忽然改了主意?


    沈栗神色一動,笑道:“可是水師到了?”


    祁修文歎息道:“沈大人料事如神。唉,如今齡州附近海上,已是承運水師的天下。”


    薑寒驚道:“水師,你們調了水師?”


    於枕捋須笑道:“來齡州前,謙禮曾向皇上請求令承運水師協助市舶司,皇上英明,特賜朱諭下來。”


    布政使司眾官心下大悔。


    早知道市舶司請得動水師,誰還與他們為難?


    薑寒顫聲問:“既有聖諭,何不早宣?”


    沈栗微笑道:“因為先前水師的戰船還未修好。”


    於枕看著沈栗,感慨萬千。


    因海上少有戰事,水師荒廢已久,連餉銀都緊巴巴的,戰船更是老化不堪。沈栗向皇帝建言,日後海貿興旺,商船難免會遭到海寇或他國船隻劫掠,不妨仿北地邊境商事,請水師護航。


    第一,可教水師抽取一點賦稅用以修繕船隻,並在護航期間鍛煉兵力,免得荒廢日久失去戰力;另外,有水師護航,也可避免海商自己聘用護衛,久了沒準勢大成賊。


    邵英盤算一番,覺著合適,自下了旨,又撥了一些銀子用以修繕戰船。沈栗又敲了番商一筆,四處酬銀,好歹夠教水師先弄出幾艘能動的戰船。


    然而戰船還未修好,並不是隱瞞消息的主要原因。未到齡州之前,沈栗就向於枕提議,關於水師的消息,要向齡州保密。


    沈栗幾人遠道而來,對齡州各個勢力是忠是奸並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海貿的利益巨大,市舶司新立,最需要的,是掃清一切當地陰暗勢力,以免留下隱患。


    換句話說,沈栗需要重新劃分海貿利益,讓暗裏藏奸的人暴露出來,再清理出去。


    市舶司在齡州運行以來,若是海商們老實應差,沈栗自會教他們一起發財。至於像麻高義、薑寒之流,早教他們知道水師的消息,這些人又怎麽會露出真麵目呢?


    薑寒目光在沈栗和於枕之間遊移,終於從於枕的神色中猜出這主意肯定是出自沈栗,不由苦笑道:“你早張著網,就看著別人忙活呢。果然是行走東宮,伴隨太子的沈右丞!”


    祁修文微微低頭。他原覺著沈栗在齡州輾轉騰挪,已是令人高看,不愧為公侯子弟,沒想到這年輕人竟藏了如此深的心機!


    不過是將水師的消息隱瞞了一些時日,就教齡州上下官員庶民統統露出本性。


    便是自己,不也落得個“袖手旁觀”的表現嗎?卻不知如今這馬後炮,能不能為自己挽迴些評價。


    沈栗望著眾人,輕輕道:“市舶司原為著興海貿事來,可惜,總有人屢思抵製。既然都覺著市舶司無用,不想好好做生意,不如便如朝廷裏想要禁海那些大人的意思——片板不得下海!”


    沈栗冷笑道:“朝廷在海貿中得不到收益,反有官商勾結之慮,自然隻好禁海。且教那些海商嚐嚐抗拒納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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