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出身勳貴家,少小時性子爽利,跟著老侯爺習過些拳腳,與一般深宅婦人不同。因此今日往薑氏院子裏一趟,恰巧就讓她發現些蹊蹺。


    薑氏神情慌張不說,方才迴廊上掠過的黑影是怎麽迴事?


    沒抓住現行,沈怡隻做不察,並不質問,心裏卻懷疑古逸節一房暗地裏仍在蓄謀幫助海商,迴轉後便告訴了沈栗。


    “姑母可曾看清那人形貌?”沈栗問。


    “臉上看不清,隻觀身形穿戴該是個女子。”沈怡迴憶道:“以前倒未見有這麽個人物與他們來往。”


    沈栗疑惑道:“逸節世叔出入隨意,又無人跟蹤監視,想背著人聯係隻管去外麵找地方,何須偷偷摸摸跑來府中?”


    沈怡一愣:“照你這麽說,確實沒必要,那這人”


    “不能隨便出門的是薑嬸娘,”沈栗立即道:“又要隱藏行蹤,這人怕是世叔也不知道。”


    沈怡訝然:“怎麽可能?”


    沈栗道:“找個機會探探世叔的口風就是。他若知道這人,勢必會矢口否認,若他也不知,自會去問薑嬸娘。”


    “母親。”一個聲音嬌嬌怯怯喚道。


    沈栗脊背一涼,立時低頭垂目道:“侄兒告退。”隨即一溜煙兒跑了。


    沈怡早顧不得沈栗,看向古冰容一疊聲問:“外頭丫鬟沒攔著你?怎不使人通報?你的規矩呢!”


    古冰容含著淚,並未應聲。


    沈怡歎道:“快死了心吧,別說為娘的不應,謙禮可多看你一眼?你這樣作,反惹人低看。”


    古冰容仍不言語,隻恨父母不為自己做主。若他們親口提親,表兄自會答應。待成了親,憑自己這容貌,還怕得不到表兄喜歡嗎?


    翌日,無論是古逸節院中的神秘來客還是癡心以待的漂亮表妹,沈栗都顧不得了。


    一大早,於枕便派人來送信,市舶司被人圍住了!


    沈栗嚇了一跳,輕聲問:“薑寒調兵了?”


    那人忙道:“並未見兵丁,是好些讀書人,寫了不少文章,正在向衙前張貼。”


    沈栗舒了口氣:“還好,薑寒並未失去理智。”


    那人跳腳道:“衙門前被人扔了好些臭雞蛋,大人們都不敢出門,那些人還威脅要衝破大門!還有衙門裏的書吏都不見了!”


    沈栗奇道:“一個不見?”


    “一個未見。”那人點頭道。


    沈栗摸摸下頜:“不來也好。”


    “哎呀大人,”那人急道:“您倒是快著些。”


    “不急,”沈栗道:“你今日多跑幾家吧。照著衙裏書吏的名單挨個找,告訴他們,如若今日不來,以後也不用來了。”


    沈栗來到市舶司時,這邊正熱鬧著。跨過人山,越過人海,才見到了官署大門。


    此時正有些書生文人喊著口號,見有穿官服的來,立時神情激動往上衝。圍觀的轟然圍上來:那些讀書人在衙前鬧了半天,未見半個人來理會,如今這是要正麵接觸,有熱鬧看嘿。


    也是百姓看官府熱鬧的機會少,如今好容易見著,半城的人都聚起來。


    眼見領頭幾個衝到近前,沈栗反手“嗆喨”一聲自侍從腰間抽出腰刀,指向這幾個人。


    領頭的險些沒能收住腳,險險兒教刀鋒破了相。打個踉蹌,手扶胸口,隻剩下後怕了,方才洶洶氣勢半點無存。


    這是怎麽迴事?順序不對啊。


    本應是書生上前質問,官差應答,書生們再上書,然後群情激憤,怒斥市舶司。雖也安排了“被官差打傷“的步驟,但那應該是書生們取得優勢後,官差惱羞成怒時這才是“合理”的規程啊,我們可計劃了好幾遍呢。


    這還沒說話呢,你就要動手?


    沈栗幽幽道:“攻擊上官,殺無赦。”


    身後侍從齊刷刷拔刀在手。


    領頭幾個麵麵相覷:“我等並未攻擊”


    沈栗冷笑道:“沒有刀隔著,你能從本官身上踏過去!”


    書生道:“我等隻是想與大人言事”


    “矯詞偽飾!本官就在這裏站著,想說什麽話我聽不見,用的著如此氣勢洶洶往上衝?”沈栗怒道:“別想糊弄人!本官出身勳貴,在大同府也見識過兵陣,那些狄人衝鋒時就你們這個樣子,說!你們是不是北狄細作,想要挑撥是非,趁機刺殺朝廷命官?”


    書生們:“”


    飛白順著沈栗言語道:“說不定是湘州派來的刺客,如今湘王謀反,自然想咱們朝廷治下越亂越好沒錯,定是這些人要給齡州添亂,才來攻擊大人!看他們的架勢想必身手不錯,快,保護好大人!”


    書生們:“”


    半句話還沒撈著說,沒想到沈栗先要給他們扣上個細作、刺客的帽子。


    迴望四周,看熱鬧的百姓們警惕地打量他們,隱隱有些敵意。同來的同窗們也疑惑地看著,皺眉思索。


    前歲北狄犯邊,今歲湘王謀反,家國不得安寧,百姓們對有關北狄、湘州的事非常忌憚,沈栗的話一出口,原還被煽動的有些發熱的腦袋頓時稍稍冷靜。


    “不是,”領頭的幾個向同窗道:“我等土生土長,與諸位就是熟識,怎麽可能”


    “就是土生土長好做細作呢,”沈栗向人群問:“本官在大同見得多了。你們誰見過他們習武?”


    人群麵麵相覷,搖頭。


    沈栗道:“別人都不知他們會武,可他們方才撲來的樣子分明是兵營裏衝陣的架勢,這還不可疑嗎?”


    人們眼中的懷疑頓時又重了幾分。


    沈栗理智氣壯胡言亂道,單為先打斷這群書生的氣勢。


    兩廂對陣,不能由著對方的戲本來。


    對方人多勢眾,又被有心人煽動已久,不是能輕易與之辯駁是非的。何況對方又是有備而來,單為向市舶司尋麻煩,並不是誠心講理,若是沈栗真沉下心來與之辯解,很可能理沒辯完,市舶司先教人砸了。騷亂之中,就憑沈栗幾個人,連肉渣都留不下。


    當務之急,是教人群冷靜下來,不會再被人輕易煽動,不敢輕舉妄動。


    沈栗的話題選的匪夷所思,但恰是最令百姓警惕的。


    無論士農工商,百家千業,隻要是盛國人,自認朝廷子民,北狄和湘州都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將這幾個領頭的與北狄、湘州聯係起來,百姓們先考慮的就不是市舶司與這些人孰是孰非,而是自己會不會被敵人利用。


    與官府講理雖然大膽,到底有成功的可能。但若是被家國敵人利用,毫無疑問是破家滅門的大罪。


    需要仔細考量。


    沈栗說那幾個領頭的是軍陣裏衝鋒的架勢,一時半晌倒也不怕有人揭穿。一則他有在軍前效力的經曆,說出這番話先叫人信幾分;二則人群中就算碰巧有會武的,但百姓練武與軍營架勢畢竟不同,別說能不能看出蹊蹺,就算有心懷疑問的,也未必願意出頭摻和。薑寒沒向市舶司派半個兵丁差役維持秩序,別人連問都沒個人可問。


    幾個領頭的這個委屈,方才衝的猛,原為著顯著氣勢足,沒想到表現過度,叫沈栗倒扣一定帽子。


    “我等不是什麽細作!”領頭的怒視道:“我等出身清白,便是一時被人汙蔑,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本官靜待水落石出之時,”沈栗淡然道:“但現在你等需靜待官差到來調查清楚。”


    “我等是來質問市舶司”


    “質問?”沈栗似笑非笑:“市舶司歡迎諸位的質問,不過,你等現在有細作的嫌疑,本官不屑於和你們辯解。”


    “大人莫非是想迴避與我等對質才”領頭的忽然又激動起來。


    “誰說本官要迴避了?”沈栗奇道。


    領頭的:“”能不能讓我說句完整話!能不能?


    沈栗懶洋洋道:“你們現在沒資格,不是還有其他人麽?”轉頭向隨著這幾人來鬧事的文人們問:“你等該是同他們一起來的?”


    這些人麵麵相覷,遲疑點頭。


    “著啊。都是為了一樁事,他們現下身有嫌疑,不能上前言事,你們來說也一樣啊的。”沈栗笑道:“本官見你們方才貼了不少文章告示,還有嗎?拿來給本官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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