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風波雖然不小,好在得到及時疏導。郡主治家嚴謹,侯府裏半點音訊沒傳出,容家為著容蓉,到底不肯聲張。眼見著一場將要影響家族聲譽,甚至沈栗升遷的醜聞,終於被壓了下去。


    沈梧原本生冷不忌,幼琴、槐葉都是爬床丫頭,一個背主,當時便被處置了,一個工於心計,最後卻要抱著孩子跳井。在見識到容蓉這樣堪稱懦弱的女子也會使用陰險手段之後,這位世子徹底“大徹大悟”,將女子視為洪水猛獸,反而清心寡欲起來,竟擺出一副就守著醜哥兒過日子的態度,將田氏氣得哭笑不得。


    好好的孫子,怎麽就長成這樣一朵奇葩?


    趕在年前,沈栗隨太子到了封棋府上。


    像這種加恩,對被選中的大臣以及皇帝、朝廷來說,其政治影響是很大的。


    於大臣自不必言,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首要條件就得到帝王的賞識,沒有皇帝認可,甭管你一腔抱負有多麽遠大,都是無源之水。別說兼濟天下,用來給自己解渴都嫌味道不好。


    於朝廷,代皇帝宣恩的太子駕臨至那一家,便預示著皇帝正看重這家大臣的政治觀念,接下來的朝廷風向必然偏向於此。想跟風的要趕快,有瓜葛的須得準備好,政敵們隻好暫時偃旗息鼓,靜待轉機。


    然而這種活動對太子的影響卻不算大。雖然能再一次對朝臣宣示太子的地位,但在到了大臣府上後,太子其實是沒機會與這些大臣暢談的,以免有收買人心之嫌。


    比如首輔封棋,平日裏這老大人與太子便有意無意相互迴避。此時,太子也是在一眾隨行屬臣、禮部官員、內監的簇擁中,眾目睽睽之下,與封棋一板一眼,一問一答。


    經過照本宣科般的客套、謝恩,太子按照皇帝的吩咐,與封棋談論起湘州的稅務問題,隱約對湘王不朝和湘王府屬臣的不敬表示不悅。


    幾年之前,邵英偶然聽到沈栗的議論,與封棋等人商量過後,便決定暗中著人散布關於湘王的不利言論。但這些年,風言風語始終被控製在在井肆瓦巷中流傳,今日這次話,是太子和首輔首次在正式場合下公然對湘王表示不滿。


    沈栗與鬱辰站外圍,見一些心急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鬱辰慢慢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悄悄握緊拳頭,忍不住看向沈栗。見沈栗麵上並無驚異之色,便明白他怕是早就知道太子會說出這番話了。


    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鬱辰在東宮的地位本就比不上沈栗,積年過去,沒能立下什麽大功,反而在宮門夜開案中出了紕漏,至玳國公府被參後,更要夾起尾巴做人。一些機密事情無法參與,消息便不甚靈通了。


    被避諱的滋味顯然不好受,然而鬱辰現在卻顧不得心底那一點失落。


    皇帝是不是要討伐湘州,對鬱家的影響太大了。玳國公府在南方勢力頗大,皇上要動湘州,就不能不用鬱家。用了鬱家,玳國公府就有機會複起,恢複往日榮光!


    盯著沈栗,鬱辰幾次欲出言打探,終於強自壓抑下去。


    鬱辰的異樣,沈栗當然有所察覺。好在這位兄弟到底頭腦清明,沒有教他為難。否則沈栗便要在泄露機密和朋友情誼之間選一個了。


    鬱辰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事涉家族,若有希望,他倒有心一試。沒有問出口,不過是推己及人,知道沈栗絕不會迴答罷了。泄露消息的罪名哪裏是那麽好背的?既問不到,反會傷及情麵,何苦來哉。


    就在玳國公府蠢蠢欲動,朝廷上下暗潮洶湧之時,太子偏又帶著豐厚的賞賜去看望了湘王世子!


    腳都抬起來,這是要踏空的架勢?


    玳國公:“”老臣的心哪,皇上您到底是什麽意思?


    湘王世子不是朝臣,亦非有權勢的宗室,對著這位可憐人,太子倒不需忌諱疏遠,反而可以隨意交談。


    湘王世子對這位堂兄亦是親近的。在他的親屬之中,除了生母湘王妃,卻是皇帝與太子對他多有迴護之意。不管這種迴護是出於什麽目的,對他而言,都是難能可貴的。


    不為生父所喜,湘王世子的成長經曆十分異常,導致他完全沒有身為王府繼承人的認識,在被作為祭品送來景陽後,雖然還保持著從小對湘王的愚孝,但在溫率想要殺死有孕的舒娘之後,連這份愚孝也搖搖欲墜。


    他現在所求的,不過是遠在湘州的母妃平安,舒娘能為他生下孩子,至於湘王——父王那麽英武,哪裏還需要我?


    沈栗與霍霜便抽空去看溫率。


    溫率的意外是緇衣衛在皇帝的示意下做的,為避免湘王府懷疑,皇帝並未再派人“照料”溫率。


    緇衣衛下手雖然有把握,關乎國家大事,也不敢保證此人絕不會半途醒來,此行沈栗便是要趁機探查溫率的情況。


    就目前事態來說,此人若醒來,一定會想法子警示湘王;若是意外死去,湘王也會疑心,隻有讓他昏而不死才是最合適的。


    雖然溫率一直苛待湘王世子,他撞破頭後,湘王世子倒也沒有刻意為難。反正王府一直是屬臣們在管理,世子本人與舒娘都是皇帝派來的宮人們伺候,彼此兩不相幹,溫率不成,世子便命薑堰等人暫代。


    都是王府屬臣,都是溫率手下,世子懶得搭理。


    然而此時的溫大人看著還是有些淒慘。


    霍霜粗心,到沒覺出異常,沈栗卻盯著炭盆看。


    屋中炭盆放了幾個,燒的暖烘烘,然而炭火燒的程度卻大致相同,摸摸屋中桌案,也是一片冰涼。沈栗伸手拿起撥火棍,攪了攪炭盆,果然,底下一旦碳灰都沒有,這些炭爐是剛剛放在房中的。空氣雖然暖了,桌椅卻還來不及溫熱。


    湊近溫率去看,雖然麵上打理得幹淨,被褥清潔,卻仍有一絲異味飄飄渺渺。溫率無知無覺躺在榻上,麵色蠟黃,臉頰消瘦,兀自昏迷不醒,頭上卻戴著帽子,十分紮眼,霍霜上前將帽子剝掉,底下頭發都要擀氈。


    沈栗、霍霜兩人麵麵相覷,微微愕然。


    怎麽把溫率交給他自己手下照料,這人反而卻過得淒慘呢?


    二人迴頭看向薑堰。


    按理說,太子與湘王世子見麵,暫代溫率的薑堰應是在場的,無奈那二位根本就不理他,沈栗又執意要看溫率,薑堰思來想去,索性差人“看”著湘王世子那邊,自己陪沈栗二人往溫率這裏來。


    薑堰摸摸鼻子,怒喝道:“是哪個奴才如此怠慢!來人,拉下去打!”語中虛假之意,都不需仔細體察。


    聽到一聲打,底下侍衛懶洋洋的上前拿人,被“拉下去打”的奴仆也是麵無懼色,看來這個打是不會有多重的。


    見下人們懶散樣子,薑堰反而有些下不來台,厲聲道:“兀那殺才,某指使不動你們?”


    看薑堰要來真的,侍衛們一個激靈打起精神,院子中響起奴仆挨打的哭叫聲。


    沈栗心中電轉,無數猜測閃過,衡量半晌,與薑堰攀談起來。


    “溫大人精明強幹,此前數次來往,見王府公事皆由溫大人應對,在下也深為感佩。唯歎人有旦夕禍福,溫大人竟出了意外。想來薑大人驟然接手事務,應是十分艱難。”


    話一出口,就見在場的湘王府官吏麵上都有不以為然之色。


    薑堰輕咳一聲,矜持道:“有什麽艱難的,其實往日小臣們也常為王府往來奔走,這些差事都是做慣了的。便是有甚難處,各位同仁集思廣益,也能應付過去。”


    一眾官吏都互相謙敬,彼此恭維起來。看著倒比溫率當權時親近的多。


    “哦?”沈栗裝作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試探道:“這麽說,各位大人應是原本就勇於任事,隻是未曾有機會顯露罷了。唉,溫大人卻未曾提起半句。”


    沈栗與湘王府不是一係,原本不是“自己人”,但提起溫率“爭名奪利,壓製屬下”,湘王府官吏們卻很是按捺不住心中怨氣,在沈栗麵前也毫不避諱。


    “我們這些無名小卒算哪個牌麵上的人,也值得溫大人看重?”一個官吏尖著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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