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的三人之中,沈栗的傷勢是最輕的,也是恢複最快的一個。馮修賢還在床上不能動時,沈栗已經入宮謁見太子了。


    太子如今仍然缺人手。東宮的老人中,霍霜其實還算外戚,他在東宮的作用,主要是維持玉琉公主府與東宮的關係,真正要緊的事,太子有時反而避著他至於鬱辰,原本就出過錯,如今玳國公府又遭到彈劾,太子自然也不會太親近他。雅臨太子信任雅臨還在沈栗之上,可惜雅臨身為內監,更善於伺候人,不能為太子解決問題。


    邵英雖給東宮補充了不少人手,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也不斷得到擴充,但新手總要經過適應和磨合,其中完全忠於東宮,能讓太子放心用的人其實不多。也是沈栗做事實在太周全,離了他,太子用哪個都不順意。


    不順意了,就想起沈栗,派雅臨賞些東西下來,順便問些事。是以沈栗傷勢稍好,便自覺地跑去東宮。


    不巧正碰見湘王世子又向太子辭行:“臣思來想去,長居東宮確實不好,還是迴王府去吧。”


    這段時間,湘王世子著實在東宮待不住了。朝廷中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自打欽天監說他衝克東宮,連城門上掉了一塊漆都被拿來說事,作為他不祥的佐證,被一本正經地討論一番。


    誰受得了?


    湘王世子膽子本來就不大,能在大臣們如此密集而長期的攻擊下堅持這麽長時間,已經是破天荒了。


    太子仍舊不允:“不要聽馮有年胡說,父皇和吾都是不信的。你我同出太祖一脈,哪有什麽衝克的道理。”


    湘王世子一行人中,真正辦事的,是長史溫率。皇帝如今不想見湘王府屬官,因此把湘王世子圈在東宮,不教溫率和世子取得聯係。沒有世子遞折子,溫率就隻能被晾著。


    因此太子才苦留這個沒見過幾麵的堂弟。


    湘王世子是個言拙嘴笨的,磨了一氣,見事不可行,隻好無奈地迴他那小院子。


    太子鬆了口氣,招唿沈栗:“你傷勢未愈,不要牽動了傷口。雅臨,挪個椅子來。”


    雅臨忙親手搬過椅子,沈栗也不逞強,誠懇謝過便坐下。


    “朝上吵一場,他便過來磨一迴。”太子苦笑道:“不見又不好,見了又心煩。”


    在沈栗和雅臨麵前,太子倒說些心裏話。


    沈栗笑道:“流言蜚語最傷人,臣見湘王世子本就性格怯弱,待不住也是自然的。”


    太子歎道:“皇族子孫,怎麽養成了這個性子。”


    “瞧小爺說的,”雅臨笑道:“這藩王的子孫哪能和龍脈相比,奴才倒是覺著這位世子爺的性子省心呢。”


    太子失笑。湘王世子在東宮裏安安靜靜待在小院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作為總領太監的雅臨能不省心嗎?


    “此事著實蹊蹺。”沈栗皺眉道:“可是鬧了好一陣子了。”


    太子不以為意道:“無須在意,言官們從來聽風就是雨。大約是有人看出父皇不待見湘王府眾人,想要通過彈劾湘王世子來博取聖意而已。父皇和吾心意已定,又怎會被他們說動?”


    沈栗仍覺奇怪,隻是千頭萬緒,一時也想不明白,隻好暫時放下。


    “眼看到了秋季,”太子道:“今年我盛國勉強算是風調雨順,國庫裏也漸漸充實起來了。”


    沈栗肅然。太子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及糧食財帛,皇帝要收拾湘州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北狄內亂,國庫裏又有錢糧,皇帝不會是打算動手了吧?


    然而太子隻提了這一句,便不再多言,轉了話題,就如今在朝中一些問題與沈栗討論起來。


    迴了禮賢侯府,沈栗跑到沈淳書房。打湘州可不是小事,軍略之事,要先和沈淳請教。


    “湘州早晚要打,早打比晚打好。”沈淳淡然道:“不過,你既是東宮屬官,倒是要好生準備。如今太子已經年長,一旦戰爭開始,皇上若不是令太子監軍,就會讓太子協理國事。”


    沈栗微微一愣,悄聲道:“兒子覺著,皇上多半會令太子協理國事。”


    邵英如今看著還健朗,未必會願意讓太子接觸兵權。


    沈淳挑了挑嘴角:“聖心難測,不可輕言。”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心有默契。


    邵英和太子一直沒把言官和欽天監的鼓噪當迴事,皇帝都打定主意就是要留湘王世子在東宮養病,還有什麽比皇帝的話更有用?


    有。


    天兆!


    日食開始時,沈栗正哄著田氏吃燕窩粥。老太太年紀大了,反而愛嬌,願意教兒孫哄著她。


    滿府裏,郡主和李雁璿都是嬤嬤教導出來,規矩是刻在骨頭裏的,要她們雍容華貴容易,教她們哄著老太太就為難了容蓉原本也不太敢往田氏跟前湊、宮氏拋不下臉麵,隻剩下沈淳、沈沃和沈栗常常“彩衣娛親”。


    田氏最喜歡沈栗。七孫子,嘴甜,會說笑話,比一本正經的長子和馬虎的幼子更合老太太的心意。


    祖孫兩個正笑著,大丫頭吉吉就驚叫起來:“天狗來了!”


    沈栗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隻聽得院中已經敲響了銅鑼。丫鬟們紛紛驚叫著躲避,也不知是往哪裏鑽,也有傻兮兮站在院中向天上看的。


    “這點出息!”田氏罵道:“都老實待著,一會兒就過去了。”


    雖然田氏嘴上這樣說,沈栗卻覺出田氏的手正微微發抖。


    “不要向太陽看。”沈栗握住田氏的手,向外道:“日食時不可直視太陽。”


    那丫頭怯生生問:“看了的話,天狗會下來吃我嗎?”


    院中丫鬟又一陣恐慌。


    沈栗失笑道:“你何時聽說天狗吃過人?不教你看是此時觀日對眼睛不好。”


    有孫子陪在身邊,沈栗又對日食表現的非常淡然,田氏便也鎮定下來。隻吩咐吉吉給菩薩上柱香。


    沈栗自然知道日食是怎麽迴事,卻也有試圖向田氏“科普”什麽。有那個時間,日食早就過去了,反而是叫一直以為天圓地方的田氏相信天上沒有天狗更麻煩。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沈淳衝進了合安堂。田氏心中安慰,口中埋怨道:“你跑到這裏來,郡主怎麽辦?”


    沈淳笑道:“兒子就是打院子裏過來,郡主有嬤嬤陪著。”


    日食過去,人們又漸漸恢複了理智。田氏歎道:“朝廷上隻怕又要起風了。”沈淳默然。


    沈栗心頭一動,不知為何想起湘王世子。這倒黴孩子,不會真的讓人當成災星吧?


    一次日食,皇帝也沒法子再留湘王世子了。


    天子受命於天。都日食了,湘王世子還能留在宮中衝克皇宮嗎?大皇孫都病了一場,萬一教他克死了皇帝怎麽辦?


    這一次,連一直對此事保持中立的閣老們也紛紛上折子,請求皇帝立時送湘王世子出宮。


    日食一旦出現,朝廷立即麵臨輿論的壓力。按照過往經驗,不是皇帝下罪己詔,就是找個重要的大臣出來頂杠。什麽算重要的大臣呢?有丞相時自然是丞相,後來沒有丞相之職了,那就得找閣老。


    首輔封棋是第一個坐不住的。邵英堪稱明君,誰敢教他下罪己詔?可封閣老也不想把自己搭進去。到他這個級別,都能在史書上留一筆了,叫後人看見某年某月天狗淩日,天下驚動,大學士封棋愧而致仕,閣老覺得很不好看。


    這黑鍋還是扣在湘王世子身上吧。


    有關於日食的問題能唬住天下人,唬不住皇帝和太子。日食是可以預知的,隻是算不準時間而已。欽天監知道,皇帝也知道。


    此時皇帝和太子才明白,為什麽此前朝欽天監一直堅持說湘王世子不祥,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呢。


    皇帝立即召見了馮有年。


    馮有年還覺著自己一片忠心:“臣想過了,要湘王世子向天下人交代,總勝過連累皇上與閣老們。”


    邵英怒道:“你早知日食將近,不坦言稟報,反而自作主張!朕需要你替朕做決定?”


    此時,沈栗也在東宮與太子商議:“如今看來,此前種種異象,均是有人急於逼著湘王世子出宮,因皇上一直不允,才想出這個法子。”


    太子沉思道:“湘王世子在哪裏與欽天監和言官們有什麽關係?”


    “如今最想讓湘王世子出宮迴王府的,該是湘王府的人。”沈栗道。


    太子搖頭:“他們可聯係不上言官。”


    湘王府的人來景陽之後,都有人盯著呢。誰這麽不長眼,敢與他們聯係?


    沈栗道:“湘王府的人自然聯係不上言官,更不可能指使得動欽天監馮大人。說道這裏,殿下可還記得第一次令湘王世子急於離開東宮的是什麽事嗎?”


    太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元瑞病了。”


    “湘王府自然更不可能指使得動後宮。”沈栗道。


    太子隻覺有些猜想在腦中盤旋,偏又想不明白。


    沈栗的接著道:“這前後兩件事都符合湘王府眾人的利益,偏他們又不可能指使得動下手之人”


    “有人在中間幫助他們!”太子脫口道:“朝中必然有人幫著他們收買馮有年,指使言官,甚至說動後宮”太子忽然頓住,駭然看向沈栗。


    沈栗也沉重地看著太子。


    能在朝中和後宮發動這麽多人,幕後之人的力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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