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楊叫沈栗氣得狂奔而出,沈栗又恢複一團和氣模樣,談笑風生。


    在座的年輕人再與邢嘉說話時,卻都比方才多了幾分謹慎。別管邢嘉看起來多麽老實,有這樣一個肯為他張目的表弟,還是需要鄭重以待的。


    邢嘉尚且如此,作為沈栗親哥哥的沈梧,就更要享受幾分看重了。對很多人來說,沈梧這位禮賢侯世子在景陽的上流社會多年來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甚至還鬧出了“庶長子”的笑話。之前也有人私下裏議論過他這世子之位隻怕做的不穩,猜測禮賢侯府早晚要來一出兄弟反目。


    今日裏兄弟二人一同列席,沈栗一言一行皆以他為首。眼見著兄弟和睦,眾人對禮賢侯府的非議便一掃而空。都感歎沈淳到底是有福的,原還看著他交了兵權,又張羅著要由武轉文,明眼人都覺著禮賢侯府後勁不足,隱憂頗多,如今再看,卻是一副家業興旺樣子。


    上了年歲的老先生們看看沈家兄弟,又用嫌棄的目光將自己兒子從上到下刮了一遍。人家的兒子,嘖嘖,自己的兒子,糟心。


    大堂裏的賓客,一般都是親戚子弟、或是一般的官員、門客,交給邢嘉兄弟招待。真正的重要人物,品級較高的大臣,地位相當的姻親,都是由嘉明伯在另外的地方親自招待的。


    故此沈栗兄弟又寒暄了幾句,便在邢嘉的引領下去給嘉明伯請安。


    一路行來,邢嘉猶猶豫豫地道:“表弟為愚兄張目,為兄自是感動。隻是那鬱楊畢竟是玳國公府上的,又與東宮伴讀鬱辰是堂兄弟,表弟若為此得罪了玳國公府和同僚”


    沈栗笑道:“表兄是怕弟弟得罪了人?”


    邢嘉有些遲疑,忽而下定決心道:“此事是因我而起,若是玳國公府上怪罪,便由為兄賠罪去!鬱老國公為兄是見過的,此人十分和善,為兄誠心賠罪,他不會為難我的。”


    沈栗仔細打量一番邢嘉,倒將邢嘉看的失措:“怎怎麽了?”


    見邢嘉果然態度誠懇,並非是說場麵話,沈栗暗暗點頭,微笑著低聲道:“鬱辰兄當年與鬱楊同時待選東宮伴讀,鬱楊落選曾經鬧過宮門夜開案時辰兄犯錯被罰,鬱楊也曾出口諷刺。他二人的關係並不好,嗯,鬱楊稍微倒黴些,辰兄說不定更高興。至於玳國公府鬱老國公的孫子太多,不是每一個都值得他不講道理的。”


    此事說到底是鬱楊先犯口舌,叫禮賢侯府子弟碰個正著。沈栗出言奚落他,也是為了維護嘉明、禮賢二府的清名。鬱楊若真自信玳國公會為他不講理一次,方才沈栗提議要去玳國公府上評理時,他怎麽不答應?


    沈梧安慰邢嘉:“謙禮並非意氣用事之人,他既然出手,多半已打算好了。大表兄不必擔心,且由著他。”


    沈栗擠兌鬱楊,沈梧連眼皮都沒抬。雖然心裏嫉妒,但沈梧仍然要承認這個庶弟是有些心機的。沈栗在朝堂上都撂倒多少大臣了,區區一個玳國公之孫鬱家實在是太能生了,除了幾個特別重要的,玳國公一律放養。


    到了嘉明伯的院子,沈栗幾人在門口看見了邢府管家。這人方才還在席上,到這邊卻比沈栗幾個快多了。見邢嘉皺眉看他,管家有些尷尬。


    沈栗微微一笑,玳國公的孫子教人氣跑了,若是沒人立時向嘉明伯通報才怪。


    沈栗對嘉明伯完全沒印象,沈梧倒還記得,兄弟兩個規規矩矩給姑父請了安。


    嘉明伯臉上殊無異色,點了點頭,叫沈栗兄弟起來,為他們一見座中賓客。


    旁人倒也罷了,當邢嘉聽到“玳國公世子”幾個字,心中頓時一跳。


    嘉明伯瞥了一眼兒子,隨即看向沈栗二人。


    沈梧臉色也變了變,越發顯得蒼白。沈栗卻仍是一副笑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原來是世伯在此,小侄這廂有理。啊,方才小侄與貴府鬱楊公子有幾句口角,還望世伯海涵。”


    他說出來了!邢嘉心裏呐喊,他就說出來了。


    座中都靜下來,沈栗與鬱楊的衝突,方才邢府管家過來向嘉明伯稟報過,眾人還在猜想嘉明伯會不會想法子從中化解,沈栗兄弟倆這就過來請安了。


    剛欺負完人家孩子,當麵碰上家長眾人都去看玳國公世子,這位不會翻臉吧?


    玳國公世子卻毫無怒意,微笑道:“在下方才聽說了,鬱楊有些失禮,賢侄不要怪他口出狂言就好。”


    沈栗恭敬道:“不敢當世伯如此相待。小侄年輕氣盛,多有不當之處,改日定當登門致歉。”


    玳國公世子笑道:“過來玩就是,道歉卻是不必的。”


    沈栗又寒暄了幾句,這事便算揭過了。


    這就完了?邢嘉還有些轉不過彎來。玳國公世子可與他們這些世子不同,人家整比他們大一輩,上過沙場立過軍功,如今也還帶著兵。出得門來,較之嘉明伯也不減威風。沈栗把他侄子罵跑了,他就這樣允許事情輕易了結了?


    玳國公世子摸了摸胡須,含笑不語。


    他當然知道眾人心裏在想什麽。


    鬱楊是親侄子沒錯,若站在理上,玳國公世子當然要為他討一個公道。誰叫他先有錯呢?玳國公府如今在武勳中雖然算是頭一家,但以鬱辰和鬱楊相比、禮賢侯府和鬱楊相比、嘉明伯府與鬱楊相比、沈栗這個東宮伴讀和鬱楊相比,鬱楊值得玳國公世子不依不饒嗎?


    更何況玳國公世子今天本就沒打算帶著鬱楊這個侄子來。


    大戶人家的婚喪嫁娶其實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世交場合。家族子弟那麽多,能在這種時候被長輩跳出來帶到親戚同僚們麵前顯示的,也都算下一輩的佼佼者。


    幾家的年輕人聚到一起,互相結交,慢慢就會形成圈子。如是偶爾得到重要人物的稱讚,還能揚一揚名聲。


    玳國公世子自是看好鬱辰的。隻是鬱楊會叫苦,沒事就嚷嚷著伯父看不上他,好像玳國公世子多麽對不起旁枝似的。今日嘉明伯府宴請,鬱楊非說自己和邢禾交情好,一定要來。鬱辰又正好當值,也不屑於和他爭什麽眉眼高低。玳國公世子便帶著這個侄子赴宴。教侄子硬賴著,其實心裏本就不快。


    現在惹了事、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就一走了之,若不是邢府管家來報,玳國公世子甚至都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麽,自然愈加不快。


    沈栗既然搶先開口致歉,給足了玳國公府麵子,世子也就含糊過去了。


    竟然真的沒事!邢嘉一顆心落地,看見父親正瞄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忙整容肅立。嘉明伯又去打量沈梧兩兄弟。


    在一幹重量級人物中間,邢嘉與沈梧兩個小世子呆如鵪鶉,問一句答一句,誠惶誠恐。沈栗倒是放得開些,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甚至還跑去與遠遠坐在一角的邢秋打了個招唿。


    邢秋扯了扯嘴角:“自我入了緇衣衛,身邊的朋友便越來越少。等到接任了緇衣衛指揮使,連我的兩個侄子都不怎麽敢來搭話了,你倒是膽大。”


    沈栗迴頭看了一眼,見邢嘉看來的目光果然帶著些驚色。沈栗失笑道:“可怕的是緇衣衛,又不是邢世叔”


    邢秋歎道:“他們隻記得我穿著官服的樣子罷了,你今日是為我那大侄子撐腰來的?”


    沈栗微笑道:“大表兄純良恭謹,又是小侄姑母留下的血脈,自然是要親近親近的。聽說大表兄的孩子生的十分可愛,可惜還沒見過。”


    “一會兒那孩子就會被抱過來抓周,你可得好好看看。”邢秋似笑非笑。


    沈栗挑眉,隻覺邢秋意有所指,微笑道:“但願那孩子今日能得個好兆頭。”


    邢秋不在多話,點了點頭,自去飲茶。


    沈栗在前頭與鬱楊支應時,李雁璿也在後院與女眷們過招。


    禮賢侯府這兩個兒媳婦顏色都不差,安氏引著她們進來時,場麵頓時一靜。


    全氏就笑道:“這是哪家的夫人?真真的好模樣,我竟是頭一次見。”


    “這是舅父家的兩位弟妹。”安氏笑道。


    全氏愣了愣,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還是何大夫人笑道:“可是禮賢侯府上世子夫人與編修夫人?”


    蓉蓉有些緊張,李雁璿牽著她的手道:“妾身禮賢侯府李氏,給諸位見禮。”


    全氏聽說是沈家的,便撂下了臉,不再親近。安氏倒是忙前忙後,照顧的體貼。說了幾句,見李雁璿話語中微現親近之意,便開越加殷勤。李雁璿察言觀色,心中有數。


    容蓉最近脾氣強硬了些,在府中與槐葉吵上幾次,但出得門來,還是有些撐不起來。她日子過的不好,便顯得憔悴蒼白,怯弱畏縮。相較之下,李雁璿出身尚書府,自小有宮中嬤嬤教養,婚後又夫妻和睦,沈栗院子裏所有下人都歸她管理,半分委屈不曾經受,單氣勢上就比容蓉強了了不知多少。


    何大夫人看著看著,便在心中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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