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嘉明伯府上依然燈火通明。


    大少夫人安氏親自奉了茶,全氏忙道:“啊也,你這孩子也太拘禮。咱們一不是那貧苦人家,要勞動媳婦親自伺候婆婆二不是那腐朽迂儒,非要講些虛禮。倒叫我不自在,你快歇著吧。”


    安氏垂眼笑道:“媳婦伺候婆婆,便該盡心盡力。又不是多麽繁重的活計,不過是端個茶、倒個水,母親慈祥,媳婦可不能不懂事。”


    全氏不覺撫了撫自己光滑白皙,毫無皺紋的臉龐,隻覺“慈祥”一詞有些刺耳,暗地裏咬牙,麵上還要掛著笑誇耀:“也不怪我疼她,這天下的媳婦比一比,竟是她數第一!”


    蔣氏看著婆婆與大嫂鬥法,嘴角抽了抽,她年紀還是個心靈嘴笨的,隻附和著幹笑。


    嘉明伯對繼妻和大兒媳隱藏在話語間的鋒銳毫無所覺,隻為這親善和睦、其樂融融的場麵高興,一疊聲叫人:“前兒得了一匣子玉雕的小玩意兒,拿來叫她們幾個分了玩去。”


    全氏就皺了皺眉。一些玩意兒,安氏如今膝下有幼子,得了還有用處,她與蔣氏難倒拿著自己玩?丈夫總把自己當孩子哄,全氏暗暗歎息。


    嘉明伯比他這繼妻年長二十餘歲,可不就將她當孩子哄!


    全氏叫兩個媳婦先挑。安氏推辭了一下,便老實不客氣地撿了些。蔣氏雖嫁了人,其實還是一團孩子氣,也喜歡這些東西。剩下的安氏便教人收好,卻沒打算再拿出來把玩。


    嘉明伯笑的和藹,仿佛一點兒也不介意媳婦不給麵子。


    全氏又說笑了兩句,問安氏:“俊哥兒的周歲宴可準備好了?帖子都發出去了?”


    安氏恭敬道:“有弟妹幫襯著,都好了。剛好得了些塞外山珍,宴席上有些新菜式,又有戲班子助興。帖子也都著人送去,依著母親的意思,請的都是親近人家。”


    全氏點點頭,笑道:“按說這是孩子的大日子,該好生熱鬧一翻。隻是當年他哥哥機緣不巧,沒能好好操辦,咱們這樣的人家,倒不好叫他越過大的去。”


    安氏忙道:“他才多大點的人,聲勢大了,倒怕折了他的福氣。母親說的是,所謂長幼有序,他做弟弟的怎好越過兄長?媳婦以為母親的意思正好,再沒有不妥當的。”


    提到什麽不叫越過大的去,原是全氏的托詞,不料安氏順梯子爬上來,說起什麽長幼有序,全氏又覺出刺耳。瞥了一眼隻知道憨笑的蔣氏,暗歎小兒媳婦沒用。


    咳了一聲,全氏問:“帖子都都送了哪家?有沒有遺漏的,說來我聽聽?”


    “是。”安氏恭敬道:“依著母親的意思,如今交情好的人家、還有姻親家,鬱大人府上、媳婦的娘家、陳禦史府上禮賢侯府上”


    “等等,”全氏遲疑道:“禮賢侯府上?”


    “是。”安氏垂眼道:“兒媳想著,這幾年雖與禮賢侯府上來往的少了,到底也是正經姻親呢,俊哥兒抓周宴,怎麽也該送份帖子。”


    全氏便去看嘉明伯,嘉明伯仿若未聞,不知看著什麽正出神。世子邢嘉有些驚色,見全氏看他,忙換上笑臉。親兒子邢禾眼也有些詫異:“咱們府上可是有些時候沒與沈家交往了吧?”


    “二弟不知,咱們兩府還是有走動的,前一陣,母親還宴請過那邊的六夫人呢。”安氏道。


    全氏低了低頭,她請宮氏赴宴,原是為了向前頭夫人的娘家示威,席間列坐的除了宮氏,都是與她交好的貴夫人,其中還有何大夫人。後來隱隱約約聽說何大夫人耍了些什麽手段,坑了宮氏一迴。


    “前些時候舅父還曾派人過來問候世子呢。”安氏用手絹掩著口道。


    “你說沈家來過人?”嘉明伯忽然問道。


    “是,因聽說世子身體不適,派人過來送了些藥材。”安氏恭敬道:“那日父親母親並二弟一家都去遊玩,迴來後媳婦忙昏了頭,竟忘了告知一聲。還這些天思量賓客名單時才想起。”


    嘉明伯恍然,那一日因世子貪涼用多了涼茶,有些腹瀉,大房一家便留在家裏。想來沈家就是那時派人上門的。


    轉頭看看全氏,繼妻曾將宮氏與何大夫人放在一個宴席上的事他是知道的,沈家這次來訪或許有些深意?


    安氏小心翼翼道:“兒媳想著,以前是我們年紀疏忽了親戚,實在不像話。如今既然想起來,自然不能再含糊下去。”


    嘉明伯想了想:“你請的是沈淳?”


    “太夫人、幾位舅舅、舅母並表兄、表弟都有。”安氏道。


    “”嘉明伯笑了一聲:“倒是齊全,就這麽著吧。”


    邢禾嚅囁道:“父親,要是那邊不來”


    嘉明伯斜眼看他:“帖子已經發出去了,要不你去上門追迴來?”


    邢禾:“”


    “好了。”全氏道:“既然交給了你大嫂,便由得她操辦。時辰晚了,你們都迴吧。”


    從主院出來,邢嘉埋怨道:“怎麽不和家裏商量。”


    “商量?”安氏冷笑道:“若是拿出來商量,這帖子還能發出去嗎?”


    邢嘉歎息道:“好容易消停幾天。”


    “醒醒吧,我的世子。”安氏道:“隻要你還是世子,隻要你還活著,她就消停不了!”


    邢嘉默然,良久,遲疑道:“那邊能來嗎?”


    “不來您就親自上門去請!既然那邊打發人過來問候,想來也是記掛著您著外甥的。”安氏看著邢嘉:“妾身打聽過了,隔房的五爺沈淩犯了事,沈家人都盡力去救他。您可是嫡嫡親的外甥,怎麽可能拒之不理。再說,當年大舅舅被人誣告,您還求過父親幫忙不是?”


    “但願如此。”邢嘉有些茫然,自打母親去後,他已經有多年未見過舅舅了。現在仔細迴想,仿佛小時候坐在舅舅肩上玩過?


    大紅的帖子擺在案上,沈淳敲了敲道:“合計合計吧。”


    沈梧先道:“當年謙禮還小大約不記得,姑母去時,大姑父可是來府上鬧過,罵咱們家藏汙納垢!”


    沈淳歎道:“你大姑父與大姑母感情甚篤,當年陰差陽錯,教老三害死了你大姑母,雖然你三叔填了命,但何家卻逃脫了,你大姑父氣不過,便跑來鬧了一場。“


    沈梧搖頭道:“何家才是罪魁禍首,他無法懲治真兇,卻將咱們家當成出氣筒!”


    嘉明伯邢穆過來鬧時,不巧叫沈梧正好碰上,那時沈梧也不算大,著實被這個發瘋的姑父嚇的狠了,如今一提起就要皺眉。


    “兒子記得,父親當年被人誣陷,三司會審時,嘉明伯府曾經伸過手,這幾年倒也著人走動過。”沈栗道。


    沈淳點點頭:“前一陣因你六嬸娘被人挑唆已一事,為父也曾派人去問候過你表兄,說是都好。”


    沈栗想了想道:“當年大姑母兩人感情甚篤,娶了繼妻,又得了小兒子,如今還剩幾分可就不一定了。那位繼室能做出配合何大夫人挑唆六嬸娘的事,難保不會有其他心思。兒子覺得,表兄不會一切都好。這會兒下請帖,應該不是單為修複關係,多半還想要咱們府為他撐腰。”


    “所以這迴咱們還是去的好?”沈梧問。


    “那繼室與何大夫人有交情。”沈栗道:“為什麽放著大表兄不支持,看著嘉明伯府親近敵人呢?”沈栗與邢嘉沒什麽交往,單從利益上分析。


    沈淳點了點頭:“你表兄倒是敦良淳樸。”


    這是人品無差,值得扶持了?


    沈梧拿起請帖看了看,失笑道:“將咱們府上的人都寫上了?唔,六叔如今出門,不在府上,那邊不知道。祖母年事已高,郡主”


    “畢竟是疏遠多年,嘉明伯的態度也不明朗,何況又是為了大表兄次子的周歲,倒不必興師動眾。不妨就大兄與兒子兩家去吧。”沈栗看向沈淳。


    沈淳想了想,沈栗的提議倒也合適。當年罵猶在耳,嘉明伯這些年來又一直含含糊糊,一副高冷姿態,沈淳還真沒有為了一個小兒的周歲宴上趕著貼上去的意思。沈梧是世子,沈栗已經出仕,由他們赴宴,身份上、輩分上都妥帖。


    邢嘉的名字中有一個嘉明伯府的“嘉”字,可見他出生時有多麽得父親喜歡。


    邢家與獵戶發家的沈家不同,在前朝就是官宦府第,不算大族,卻也有些底蘊。是以當年邢穆得知自己要娶沈家的閨女時,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個土掉渣的妻子的準備。


    然而沈家能出了一個陪伴在皇上身邊的貴妃,沈家的女孩長得會差嗎?侄女肖姑,邢穆一掀蓋頭就被迷住了。沈菀性格爽朗,沒有一般官宦家女兒那般扭捏羞澀,倒合了邢穆這武將的脾氣。


    邢嘉便是出生在父母最恩愛的時候,幼年、少年,一帆風順。沈菀去後,嘉明伯痛不欲生,便是要娶繼妻,也事先聲明過,這府中的爵位就是邢嘉的,誰都不要想。


    全氏當初也確實是一個好繼母,很是用心照顧邢嘉,甚至在邢禾年幼時,也一樣以邢嘉為先。直到全氏的娘家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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