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勸道:“五叔如今還年輕,未嚐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便是為了兩位堂弟,五叔也該好生謀劃一番。”


    沈淩如今有一對嫡出子女,尚有一位庶子,正該是掌門立戶,為家人遮風避雨的年紀,卻是由不得他消沉下去。


    提到兩個兒子,沈淩倒是精神了些,笑道:“才你可見了柳哥兒?我正打算叫他下場一試。他的學問多半是不成的,單為叫他去見識一番。”


    沈栗微笑道:“記得當年柳哥兒還跟著侄兒後麵作天作地,如今卻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樣。”


    想起當年事,沈淩感歎道:“那時都道你頑劣,兄長還頻頻叮囑你大兄將來要庇護兄弟,不可教你將來饑饉無依。積年過去,這一代反是你最出息,已經可以輔助兄長撐起門戶了。”


    沈栗赧然道:“五叔謬讚。”


    “家門傳承,一看當下,二看後人。”沈淩苦笑道:“我現下是不成了,唯有盡心教子,以圖他們將來光耀門楣。”


    沈淩一則閑暇,二則將希望自己的遺憾能由兒子們彌補,索性沉下心來,日日教養兒子。


    這可苦了沈柳和沈樺,沈樺還好,仗著年紀幼小,又是庶子,沈淩並不苛責。唯有沈柳,既是長子,又將去考童生,被父親管得直如坐牢一般。不過幾日,手都被戒尺打腫了。


    沈柳開始讀書時,沈淩已經舉家遷往大同府。那裏是北方邊鎮,文風並不興盛,洪氏疼兒子,又一味慣著他,故此沈柳對結交朋友遊山玩水的興趣原勝於讀書,養成個疏懶脾性,活脫脫一個沈沃第二。如今被沈淩這頓狠管,隻管的他叫苦連天。洪氏再要講情,沈淩也不肯聽了。


    小堂弟收拾收拾,跑到禮賢侯府投奔堂兄沈栗去。


    為什麽是沈栗呢?他找別人不好使,但提到沈栗,沈淩便默許了。自己和兄長有些道不出的尷尬,不好相見,卻不想教孩子們也疏遠了。眼看著複起之日遙遙無期,兒子若能與侯府那邊親近些,將來總能得到庇護。


    他也不擔心沈栗管不住沈柳,教他繼續渾玩。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兒子,沈栗是什麽人?旁人不知道,親身經曆三晉窩案的沈淩心下明白,曾經在三晉叱吒風雲十幾年的丁柯和安守道這樣的老狐狸,都是叫沈栗活活算計死的。就沈柳那些小心機,根本不值得沈栗正眼相看。


    還別說,沈栗與沈柳相處的不錯。


    沈栗與自己的兄弟,沈梧與他如今隻是表麵過得去,說親近那是笑話;沈柿被郡主抱去撫養,每日隻請安時見上一麵,其實疏離得很。


    沈栗剛穿來時,沈柳才剛三歲,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每日裏叫奶娘抱著來尋七哥要蛐蛐,沈栗也愛逗他。沈淩遷調大同府時,沈柳為以後見不到七哥還好生哭了一場。


    如今他來尋沈栗,仍是一副虎頭虎腦毫不見外的樣子,見著沈栗就訴苦,指望七哥救他出苦海:“可容弟弟住兩天吧!我那老爹如今著實可怕,直如要吃人一般。字寫得不好也打,書背的不好也打,您看我這手……”


    沈柳舉起腫的鋥亮的雙手……


    沈栗噴笑道:“快!拿把菜刀來,這裏有蹄髈一雙。”


    “七哥!”沈柳不滿道。


    “住著!”沈栗忙道“住多久都成。欸,五叔這就太過了,把手打成這樣,連手肘都發腫,怎麽可能靜下心來讀書?”


    終於有人站到自己一邊,沈柳連連點頭道:“又痛又癢,實在難熬。筆都拿不住,父親還教我作文,還罰我跪。”


    沈栗微微皺眉,沈柳還在貪玩年紀,沈淩這般苦教,隻怕要適得其反。


    “青藕,去請府醫過來給柳哥兒看看。”沈栗喚道。


    “七哥,”沈柳猶豫道:“我還沒去給祖母問安。”


    沈栗訝然,來到府中,怎麽不先問候長輩。


    “七哥和我一起去?”沈柳訕笑道。


    沈栗恍然。田氏不喜沈淩一房,沈柳怕去那邊受冷眼,要先拉上沈栗為他轉圜。


    “左右也不急了,不妨先讓府醫看了。”沈栗道。


    田氏心裏有氣也不至於和個孩子計較,就是沈淩都很少聽到她一句重話,何況庶孫?有沈栗在場,說些笑話,逗得老太太高興,大家樂了一場,田氏發話道:“別學你那父親,麵子比天大。這會兒子又入了迷障,有委屈隻管在兒子麵前找補。隻管住下,等你父親想清楚了再說。”


    沈柳一顆心落地,有田氏這句話,不擔心被打發迴去。又去見了沈淳,再要拜沈沃,被沈栗攔下:“六叔訪友未歸,不必過去。至於女眷們,明日給祖母請安時一起問候就是。你去見見大兄,然後和大管家去看看客院,有什麽需要的,叫他給你置辦。”


    沈柳依言去了,沈栗又轉迴去見沈淳。


    “怎麽?”見沈栗迴來,沈淳奇道。


    沈栗恭敬道:“今日見了柳哥兒的手,兒子想起一件事來。”


    提到沈柳的手,沈淳皺了皺眉:“老五下手太狠了些。”


    沈栗道:“五叔望子成龍,無可厚非,隻是法子不好。這般下去,柳哥兒怕是反而要厭惡讀書了。”


    “書還是要讀的。把孩子托付給我們家,總不能叫他荒廢學業。”沈淳道:“五弟自己不會教,給柳哥兒聘個先生,不然再辛苦方鶴一遭吧。”


    “兒子正想著這個。”沈栗小心道:“咱們府中,是不是該有個族學了?”


    “什麽?”聽沈栗提起族學,沈淳微微訝然,旋即陷入沉思。


    沈栗道:“父親這一代人口少,又多從武,五叔當年讀的又是官學。至兒子這一代,各房的人口也不少了。先時兄弟們年紀小,方先生還忙得過來,如今都漸漸長大,不是籌謀著下場一試,就是要開蒙讀書,哪能一概都推給方先生?”


    沈淳微微點頭。方鶴算是他的幕僚,當先生隻是副業,教導一個兩個還成,不能沒完沒了;再者,方鶴不能應試,對科舉隻是紙上談兵。當年沈栗考童生試時李意就曾說過,方鶴教的是好,隻是有些偏,還將沈栗特意叫去指點了一段時間。


    見沈淳注意,沈栗繼續道:“如今大兄也有了孩子,咱們府上人口興盛,孩子隻會越來越多,再交給方先生不合適了,不如索性辦起族學來。一則,家族昌盛,一代兩代還好,數代之後,自然會有貧富之分。都是咱們沈家子弟,若是有個族學,則使貧者無失學之苦,若有英才,總有翻身之時;二者,到底是血緣之親,有個族學在,孩子們一起讀書,總能親近些,長大後也不至於彼此疏遠。”


    沈淳讚同道:“說的有理。大凡望族,總有族學。咱們家原是小門小戶,人口太少,便想不起來,如今確實是該考慮這個的時候了。此乃家族百年之計,你能想到,為父著實欣慰。”


    沈栗赧然道:“不過偶然提了一句。此事還需父親出麵才好。”


    沈淳才是族長,這種影響家族的事,還是要由沈淳主持。


    先時沒人想起,沈淳也不在意。如今經沈栗提醒,沈淳便急起來。他是被沈勉一手教導的繼承人,一向以家族為重,如今想起了族學這個茬,連覺也睡不好,翻來覆去不能入眠。


    紫山郡主迷糊道:“侯爺莫非有什麽難事?為何夙夜不安?”


    沈淳問:“可是吵到你了?今日謙禮提到要辦族學,我一直在思量這件事,心下不寧。”


    “呀!”郡主冷丁坐起:“妾身原也沒注意到,咱們府上竟沒有族學!”


    “郡主,”齊嬤嬤在外麵守夜,聞聲道:“可是有事喚老奴?”


    “沒有。”郡主揚聲道:“我與侯爺說幾句話,你且睡著。”轉頭對沈淳道:“因擔心柿哥兒還小,不放心他去外宅,如今還是妾身為他開蒙的。沒想起要給他請先生,也沒注意到我們家還沒個正經族學。這是妾身的疏忽。”


    “族學祭田,本就不是要主婦操持的事,這是我的疏忽。”沈淳道。


    “話不是這樣說,”郡主搖頭道:“妾身嫁給侯爺,自然該為侯爺打算。難為謙禮,若不是他想著,咱們這侯府竟還沒個族學,豈不讓人笑話。”


    沈淳笑道:“能想著為家族打算,謙禮越發長成了。”


    “妾身還要恭喜侯爺,”郡主湊趣道:“如今可不愁日後無人支撐門第了?”


    沈淳搖頭失笑。他當年確有絕嗣之憂,如今不但沈梧、沈栗活下來,還有個沈柿;他擔心兒子沒出息,如今沈梧消停下來,不再惹事,沈栗年紀輕輕已步入官場;他擔心家族沒落,如今有沈栗記得為家族籌謀。


    雖然賦閑半生不得一展胸中溝壑,好歹不算一無所得。


    翌日,紫山郡主一封書信送往晉王府。沈家在文人中的影響小,以風流倜儻自居的晉王世子倒結交了不少文人墨客,要給禮賢侯府找兩個合適的族學先生並非難事。


    晉王世子雖然有些荒唐名聲,但身為宗室,隻要不是太傻,誰不給自己添一兩條毛病呢?有些人是真荒唐,晉王世子得晉王真傳,披著山羊的皮,長著狐狸的心,做著熊貓的事。給親妹夫家找先生,眼神還是好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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