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火燎的鄭宏工快馬加鞭趕到大同府,居然發現情況看起來還不錯。別的不說,起碼百姓麵上沒有憂色。


    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別忘了,大同府今年連翻天災**,這種情況下,按理說百姓對朝廷會相當不滿,之前不是還鬧過民亂嗎?但如今再看,即使北狄兵臨城下,即使還有相當多的流民還是皮包骨頭,但百姓們對這場戰爭還是抱著很樂觀的情緒。


    原本以為要接個爛攤子,結果得到意外之喜。


    “辛苦太子殿下和那大人了。”鄭宏工不由感歎道。


    那浩勒捋須笑道:“鄭將軍過獎了。”


    鄭宏工正色道:“非也,在下不打妄語。來時在下也聽說了三晉的一些情況。這一次三晉官員紛紛落馬,以致不少地方都缺失主官,而那大人仍能維持政事正常運轉,此誠非常人可以為之。”


    那浩勒愈加高興,謙虛道:“慚愧慚愧。”


    嘴上說著慚愧,那浩勒心裏卻頗為自得。


    鄭宏工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所謂窩案,牽連的可不隻是幾個十幾個官吏,能夠下手貪汙的官員又必然是處於緊要的位置上,把這些人擼下來,一時半會兒的誰能頂替他們幹活呢?這些天為了維持三晉的正常運轉,那浩勒也算是殫精竭慮了。


    待此事完畢,迴到景陽,老夫至少也可得到個“能臣”的評價。那浩勒暗道。


    想著,那浩勒便忍不住去看沈栗。


    出景陽時,那浩勒並沒有把太子的三個伴讀當做一迴事。這三人還太年輕,又沒有正經官職,此次出來想必是跟著來“學習”的。其實若按照正常發展,沈栗幾個也確實就是來走馬觀花的。誰成想三晉能鬧到這種程度?


    太子此行帶著的正經堂上官隻有兩個,文是那浩勒,武乃才經武。按說,太子此行遇到困難,身為文官的那浩勒就有責任充當智囊,想辦法解決問題。但他大約在刑部做的久了,行事一板一眼,丁、安等人不聽話,他隻知道生氣,確拿這些人沒轍。結果站在太子身後搖扇子的就成了沈栗。


    剛開始沈栗建議太子先向丁、安等人示弱,那浩勒還不願意,好在他知道此時不可內訌,到底沒有明確地反對。而沈栗還就真的把劣勢扳了迴來!


    掀翻了丁柯,算計死了安守道,又想辦法賑災,同緇衣衛合作抄了貪官的家宅,震懾想渾水摸魚的宵小。可以說,那浩勒能安安穩穩地維持三晉政事,很大一部分是要托沈栗的福。


    有沈栗比著,才經武這陣子看見養子才茂就鬧心,其實那浩勒想起家中的額幾個兒子,有時也頗為感歎。沈家也不知哪輩子人積了福德先是出了老禮賢侯沈勉和先皇貴妃沈大妞,兄妹兩個硬是將家門從山野獵戶一路拚到侯府勳貴,到沈淳承爵後賦閑固然可惜,偏又出了個沈栗。哪怕自己如今要記沈栗一個人情,卻也忍不住嫉妒沈家的好運氣。


    謁見太子,鄭宏工帶來了邵英的聖旨。


    第一,邵英要求太子盡快審結三晉窩案。邵英的意思很明確,鑒於三晉現在的情況,不需把所有緝拿的官吏都押赴景陽,“除罪大惡極而致淩遲之刑者,其餘勿論財獲,皆立地斬之,以平民怨。家產盡沒於國庫,子孫三代之內不可錄用”。


    就是說,除了罪行大到得判淩遲的要送到景陽去,其餘那些不論貪了多少,罪名大都就地砍了吧,也算給三晉百姓出口惡氣。還要抄家,子孫三代之內不能當官。


    第二,要求太子盡快迴景陽。太子前來三晉的主要目的是清查官吏和平息大同府民亂,這些太子已經都做到了,而且做得還很好。至於與北狄的戰事,這是不巧叫太子趕上了,因此太子一時脫身不得,隻能堅守,如今援兵已經來到,太子也該迴去。


    鄭宏工還給太子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太子妃已經誕下大皇孫,據說皇孫十分健壯,邵英很是喜歡。


    太子大悅,終於得到兒子了。


    湘王和邵英當初“一子定尊卑”的先例在前,太子與二皇子都十分急於生下大皇孫,這一次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先後緊跟腳有了身孕,太子也曾頗為緊張。如今太子妃得了男孩,太子不由喜笑顏開。


    太子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


    沈栗見太子神色躊躇,向雅臨打了個眼色。


    雅臨一愣,見沈栗比劃個“二”,方才恍然大悟,立時上前賠笑道:“鄭大將軍,這個,奴婢鬥膽,先時聽說二皇子妃也有了身孕”


    太子咳了一聲,斥道:“大膽,無理!”


    雅臨立時自己掌嘴:“奴婢多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鄭宏工方才沒有想到,雅臨一提,他就立時緩過味來,見太子訓斥雅臨,慌忙道:“殿下息怒,不過一句閑談而已。”


    太子板著臉道:“這奴才越發放肆。”


    沈栗笑嘻嘻道:“殿下息怒,其實不止雅臨公公好奇,學生也想打聽打聽呢,畢竟皇家子嗣延綿,也是天下的喜事。”


    鄭宏工笑道:“沈七公子說的是。微臣聽說大皇孫誕於正月末,至二月初,二皇子妃為二殿下添了一位小郡主。”


    太子眉頭一動,心下大悅。


    二皇子頻頻算計東宮,聽說這個心懷叵測的異母弟弟沒能得到男孩,太子心下送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幸災樂禍。


    乍見大同府的冰凍城牆,鄭宏工忍不住道一聲:“啊也,少見,這是誰想出來的?”


    才經武看著沈栗笑而不語。


    鄭宏工笑道:“沈七公子,本將認得你。”


    沈栗奇道:“恕小子眼拙,此前似乎並未見過將軍。”


    鄭宏工一搖手:“小公子自然不記得了,本將上次見你時,小公子不過三四歲,還坐在侯爺膝上玩耍。”


    沈栗見他說的親近,又直唿沈淳為侯爺,心知這位多半是沈淳在軍中時的舊交。不由笑問:“將軍與家父”


    鄭宏工也不掩飾:“本將原是侯爺麾下。”


    要不說邵英總是想著讓沈淳賦閑呢。禮賢侯府在軍中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盛太祖收拾了很多開國元勳,老禮賢侯為人憨厚,又有眼色,到底叫邵廉留給了兒子,沈淳當初又一力支持邵英上位,可以說,從開國以來到沈淳自願交出兵權,禮賢侯府的勢力半點沒遭到打壓。


    即使到現在,軍中的很多將官,都是當初在老侯爺和沈淳麾下做過事的。


    鄭宏工就是其中之一。


    鄭宏工大大方方把兩家的淵源拋出來,沈栗心底暗讚一聲,到底是能得封將軍的人。有些事提前報備比遮遮掩掩要好。


    邵英所依仗的兩個武勳,禮賢侯在北方的影響很大,玳國公則的勢力則主要在南方。


    鄭宏工是北方將官,與禮賢侯府有些舊交實屬平常,如今在才經武麵前過了明路,反倒坦蕩。


    沈栗笑道:“原來是世伯當麵。”


    鄭宏工稱沈栗為“小公子”,是表示自己是沈淳的下屬,但沈栗可不能就這樣應了。鄭宏工如今可是昭毅將軍,都能獨自領兵了,沈栗還真沒覺得自己能厚著臉皮讓這位大人稱一聲“小公子”。鄭宏工看著比沈淳大些,故此沈栗稱其為世伯。


    鄭宏工頗為喜悅道:“不敢當。”


    沈栗笑道:“有何不可,若是家父當麵,也會令小侄稱您一聲世伯的。”


    鄭宏工笑道:“早聽說賢侄聰敏賢孝,果然名不虛傳。”


    “世叔謬讚。”沈栗道。


    鄭宏工一指冰牆道:“這冰城之計總是賢侄想出的吧?”


    沈栗微笑道:“此不過權宜之計耳。並不能常用。”


    鄭宏工疑道:“本將看這冰牆很好用啊。”


    沈栗搖頭:“欲造冰牆,首先要保證天氣一直保持嚴寒。即使是大同府,若非今年冬季鬧了雪災,寒冷異常,這冰牆也早就化掉了。故而此法看著還好,但能用到的時候並不多。所謂戰事講求天時地利人和,地利與人和還可想法子求來,唯獨天時,實非人力可及。”


    鄭宏工恍然道:“原來如此。”


    才經武與鄭宏工對視一眼,心裏不由感歎,到底是禮賢侯府子弟,沈栗雖則從文,但對戰事卻也有些獨到見解。


    三晉這邊的清查工作也差不多結束了,戰事如今的情況很好,援兵已至,太子也不適合繼續插手,又得到兒子降生的消息,太子開始急於迴程。


    在此之前,太子還有一樣事情要做:擬定死亡名單。


    三晉窩案徹底激怒了邵英。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官逼民反,威逼太子,挑釁皇權,資敵叛國凡是能讓皇帝跳腳的事,這些犯官都幹過了。


    邵英的態度很堅決,殺!


    要擬定名單其實也簡單,判淩遲或判斬而已。對犯官來說,隻是以哪種方法去死的區別。


    三晉上下頓時哭聲一片,隻是這迴哭得不是百姓了。


    死到臨頭,卻再沒有敢於鬧事的了。朝廷派來的援軍陸續趕到,皇帝又下了明旨,這時候再挑事,說不定全家都死。


    太子與那浩勒等人翻著卷宗,仔細勘磨,終於擬定了名單,除了包括丁柯在內的六人需押往景陽,還有大小官、吏共計九十八人判了斬立決!


    眼看著時間進了三月,經過複查,太子宣布擇日處斬這些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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