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夜長夢多,萬墩兒一家緊趕慢趕為萬大丫拾掇了一點嫁妝,就把人送到了才經武的院子。才經武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把才茂從馬棚裏叫出來,還給他擺了兩桌酒。


    竹衣暗地裏嘲笑多米:“聽說過童養媳,還沒聽過童養妾的。”


    多米滿臉漲紅,啞口無言。


    他私下裏也勸過萬家的,不說這樁撒潑耍賴得來的婚事本就不成體統,單說才茂,他就不是什麽好人。


    作為太監的義子,哪怕他的義父才經武手握權勢,才茂也不是好說親的對象,若是他自己爭氣,混個青年才俊的名聲,或許還有不計較肯許親的,可才茂偏偏是個禍害頭領兼色中餓鬼,結果混到老大也沒有個正經媳婦。


    多米跟著沈栗,見識的都是出入東宮,往來侯府的人物,便是有幾個出身寒門的——能入了貴人眼的寒門子弟,起碼也稱得上是優秀人物——多米的眼光早就養的高了。萬家的覺得攀上才茂是祖墳冒青煙,多米偏覺得一百二十個不合適。


    “少爺已許了我前程,將來就是做個校尉,也足可為表妹說門像樣的親事。便是稍微貧寒些,做個正頭娘子,也強似給才公子做妾。況表妹的……才茂好女色,不會喜歡表妹的。“多米道。


    “她那個樣子,又那麽憨,嫁到哪家也不會得寵。才少爺是不爭氣,可家財不少,你表妹要混個溫飽總能夠的。”萬家的已經鐵了心思。


    才茂一臉委屈,礙於才經武威壓,隻默默坐著喝悶酒。喂了這麽多天馬,他似乎也預感才經武對他已不滿至極,不敢再輕易違逆才經武的心思。


    娶個妾,還是死皮賴臉攀上來的童養妾,還能有什麽像樣的客人?不過是興高采烈的萬墩兒一家,尷尬萬分的多米,眼含諷刺的竹衣,無所謂的方鶴,加上易十四幾個侍衛湊了兩桌。才茂坐在一堆下人中間,越發覺得自己在才經武眼裏沒地位了。這裏隻有方鶴勉強算是讀書人,才茂便隻與他攀談,奈何方鶴又不怎麽搭理他。


    沈栗與才經武在裏屋慢慢喝酒。


    “你瞧他那個樣子,若是直接說一句不願意,咱家倒要高看他一眼,這要死要活的德行,倒像他是出門子的那個。”才經武氣道。


    沈栗失笑:“這件事本來就很荒唐,也難怪他想不開。”


    才經武低聲問:“可覺出他們有何異常之處?”


    沈栗搖頭道:“隻是愛打聽了些,倒還算正常。”


    “愛打聽便不是什麽好兆頭,”才經武道:“說不定就是想刺探消息。”


    沈栗道:“平日有事隻在太子處所便解決了,大多事情多米不知詳情,沒什麽能透露給他們的。”


    才經武皺眉:“你這隨從可靠嗎?”


    沈栗微笑道:“雖然事出有因,多米父母的死卻和學生有些關聯,學生自然要照顧好他。至於他心裏怎麽計較,學生卻不在意。如果萬墩兒打著刺探多米的主意,怕是要失望了。”


    多米是半路出家,又有多昌澤夫婦之死這個問題,沈栗一開始沒打算過叫多米成為自己的心腹。沈栗隻管盡自己的義務,供多米讀書習武,給他一份前程,至於多米到底忠誠與否,沈栗並不關心。


    他待多米雖稱得上親近,但一些機密事,多交給竹衣,多米並不清楚。故而沈栗也不怕多米是否會向萬墩兒透露什麽。


    才經武點頭道:“所謂‘機事不密則害成’,你心中有數就好。”


    “多謝大人提點。”沈栗謝道。


    “你向來行事縝密,咱家不過贅言而已。”才經武笑道:“倒是今天的太子處所的午膳,是怎麽迴事?你怎麽會想到讓那浩勒去見曲均?”


    沈栗低聲道:“羊肉和百合一起吃,的確會致腹瀉,隻是不會那麽迅速又嚴重。”


    才經武麵色微妙:“莫非你還在其中加了料?”


    沈栗點頭道:“放心,是雅臨拿出來的秘法,丁柯查不出來。“


    才經武愕然,雅臨出手,隻怕是後宮裏的手段,丁柯便是疑心膳食裏被人做了手腳,迴去找郎中診治,也是看不出端倪來的。


    “那太子殿下……”


    沈栗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才經武:“才大人不會覺得太子殿下真的就食用了有異常的菜肴吧?殿下千金貴體,誰敢叫殿下真的來上一出苦肉計?”


    太子用膳都是分食製,看似一個盤子裏舀出來的,卻未必是一樣的東西。


    才經武還是滿臉疑惑:“折騰了這麽一出,咱家原本還以為是為了爭取叫太子殿下和曲均單獨見麵,結果卻是那浩勒?”


    “沒有時間,”沈栗道:“丁柯就是為了盯著曲均與太子相見的情況,叫他們分開太久,丁柯必然不安,因此時間越短越好。更重要的是,無論太子殿下還是曲均,都沒指望直接從對方那裏直接得到有用的東西。”


    “太子殿下答應與丁柯等人和解,丁柯必然忍不住向曲均炫耀。”沈栗道:“以此來打擊曲均的心誌,而從曲均的病情來看,他受到的打擊絕對不輕。


    才經武恍然:“曲均早就得知太子殿下倒向丁柯,因此也不會再寄希望於太子殿下。”


    “起碼不會輕易試圖向太子殿下陳情。”沈栗笑道:“為了不教丁柯擔心,太子也沒工夫來說服曲均。因此去見曲均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那大人。兩人也未長談,隻一問一答說了兩句話。”


    那浩勒素有鐵麵的名聲,如果說東宮隊伍中還有誰能反對太子與丁柯的合作,非那浩勒莫數。


    那浩勒隻對曲均簡短的說了一句話:“本官無力阻止太子殿下接納丁柯與安守道,但若得到一些三晉的實際情況或證據,本官一定會上奏萬歲。”


    “曲均就信了?”才經武奇道。


    “他沒有別的選擇。”沈栗道:“東宮伴讀們是絕對服從太子殿下的,晉王府一向中立。”


    “至於咱家,曲均那種清流是看不上的。”才經武冷漠道:“唯有同樣身為清流,又素來不講情麵的那浩勒才能信任。”


    沈栗默然。


    才經武歎氣,又問:“你又是怎麽料道曲均早已在他處藏好了證據,而不是要親口為自己申辯?”


    曲均迴答那浩勒的話也簡單:“我早已整理好了一些資料,並不知對大人有沒有用處,就藏在冬綠山北麓一個樹洞裏,那棵樹很容易找,它的半麵被燒焦了。”


    那浩勒當時也很奇怪沈栗怎麽會預料出曲均已經準備好材料。


    沈栗微笑道:“曲大人率先上奏大同府之事,對三晉的情況至少有個大致的了解,手中應當有一些東西。他沒料到太子來到三晉後竟被丁柯等人說動了。殿下的倒戈,意味著曲大人不但要死的不明不白,還可能叫人把大同府之亂的罪名扣到他頭上,叫他沒機會為自己辯白,這對曲大人是不能接受的。”


    才經武冷笑道:“對向曲均這樣的清流來說,比死更可怕的名聲受損。”


    沈栗摸了摸鼻子:“為上書陳事而死和身負罪名而死當然不同,因此曲大人急於留下一些東西,以期後來人為他‘伸冤’。”


    才經武哼道:“他若早早把證據同折子一起上報,咱們如今又何必費這麽多事?”


    “曲大人身為三晉布政使,對大同府之亂負有失察的責任。”沈栗道:“單是揭蓋子並不能讓他推卸責任。因此最開始,隻怕他是想‘立功’,以期保住自己的官位。怎麽立功呢?皇帝派下來的人不了解三晉的情況,這時他若手中掌握足夠消息,自然可處處領先,顯得幹練非常。”


    才經武愕然:“你是說他本來也藏著奸?”


    沈栗笑道:“曲大人的確是首先向朝廷揭發了大同府的情況,想必很多人都要讚賞他鐵骨錚錚,但轉迴頭想,三晉如今鬧成這個樣子,首先是曲大人自己任事不力造成的,學生以為,曲大人為人……至少為官還是略有瑕疵的。”


    才經武一拍手道:“叫你這麽一說,他還真不是什麽好人!能做出隱藏材料的事並不稀奇。這蠢材,大概沒想到自己隨後就被丁柯等人軟禁了,嘿,多少材料他自己也用不著了。叫太子殿下倒戈的消息一嚇,這些東西的用處就變成了給他‘伸冤’的證據了。”


    沈栗笑道:“至少曲大人還知道把東西藏在外邊,若是藏在家裏或衙門裏,隻怕早叫丁柯等人發現了。”


    才經武看著沈栗心裏暗歎,也難怪太子殿下對沈栗另眼相看。這小子年紀輕輕,卻能不露聲色處處料敵先機。


    代縣僵持,沈栗是最先勸太子與丁柯等人虛與委蛇,以待時機的。曲均叫丁柯把持著,又是沈栗說動丁柯鬆口的。眾人還再困於大同府之亂時,沈栗已經預先開始籌謀可能到來的雪災了。在街上逛逛,偏又心細如發從一場口角裏發現何溪的蹤跡。


    今日丁柯與曲均謁見太子殿下,又是沈栗步步為營,小心謀劃,才能在不驚動丁柯的情況下得到太子想要的東西。


    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這份心機,到底是怎麽曆練出來的?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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