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璿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又被家族教養的溫柔賢淑,沈栗的心裏怎麽可能不惦記。


    可惜禮教嚴苛,加之沈栗這三年重孝在身不便登門,平日裏便是想見一眼都困難。聽李臻有想讓他二人成婚的意思,沈栗頓時喜出望外。


    見沈栗興衝衝的樣兒,李意與李臻相視而笑。


    李家也實在是拖不得了。雖然沈栗才十六歲,李雁璿可都十九了!這年月十九歲的女子大多孩子都養一兩個了,而李雁璿還沒出門呢。


    楊氏每日裏隻覺心下火燒火燎的,好容易沈栗出了孝,一天催李臻三遍。


    李臻也急,他倒不怕沈家反悔,隻是李雁璿下麵還有女孩子呢,她不出門,小的又不好越過她先成親。


    李臻又不好意思先和沈淳提,好像自家女兒恨嫁似的,隻好先挑唆沈栗,叫沈栗去求他老子。見沈栗果然欣喜異常,李臻方放下了心。


    沈栗雖然得了皇上和東宮的青眼,可但凡從文的想要謀個正經的出身,則必須經過科考。


    此時盛國還沒有沈栗前世明英宗之後的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隻是自打有科舉取士之後,進士出身和非進士出身在官場中待遇的不同就好比嫡子和庶子——前者向來理直氣壯,後者時常心虛氣短。


    因此沈栗對院試半點不敢輕忽,雖然還有一段時間,沈栗卻已拿出前世高考的勁頭溫習了。而他未來的大舅哥李顆又一次體會到了沈栗如漲潮一般的學習能力。


    李顆如今已是舉人了,去年才成了婚,說起來也是景陽城中有名的青年俊傑,當然得分和誰比,沈栗雖然隻是個童生,但已經有個承事郎的品級,還是個騎都尉,李顆還是民,沈栗已經是官。


    這讓李顆看沈栗頗為不順眼,總拿眼角看他。沈栗也不以為意,青眼也罷,白眼也罷,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是你妹夫了哈哈。


    要科舉,單在家裏做學問是不行的,還要結交同年,彼此研習討論,也可能是互相吹捧,說不定日後還能同朝為官,彼此照顧。李顆閑暇之餘便領著沈栗參加文會。


    說起來文人相輕這句話是沒錯的,李顆看沈栗不順眼是嫌棄妹夫,別人就是滿懷惡意了。


    “怎麽,沈七公子莫非隻是浪得虛名不成?”對麵之人諷刺道。


    沈栗輕歎一聲,懶洋洋道:“這位兄台,您老人家說了半天,學生還不知您是誰呢。你我素不相識,憑什麽你要我作詩,我就得做啊。”


    見沈栗這憊賴樣兒,在座又幾個不覺輕笑出聲。


    那人氣憤道:“在下陳元魁,乃是……”


    “噢!”沈栗一拍手打斷他,做恍然大悟狀:“陳季陳元魁,乃是陳文舉老先生之子。”


    陳文舉自打灰溜溜辭了太子太傅一職之後,其他官職也都慢慢辭了,如今“賦閑”在家,因他到底在文壇中聲望頗高,外人都稱他一聲“陳先生”。


    沈栗笑道:“元魁兄頗有陳老先生之風,果然是名門之後。”


    陳季氣結。


    若是別人讚他一句“頗有乃父之風”,陳季還能當人誇他,可要是這話出自知情人,尤其是出自沈栗之口,可真就不是什麽好話了。


    陳文舉是因為刻板,不識君意,教錯了太子才不得“請辭”的,如今沈栗誇陳季行事類似陳文舉,豈不是說他跟他老爹一樣“不識時務,不合時宜”!


    沈栗!你不要以為書生就不動手!


    沈栗低頭飲了杯酒,笑對李顆道:“這十裏杏花的酒還是如以前一樣,記得上次飲這酒還是四年之前了。”


    李顆疑道:“四年前?你才幾歲,就跑到十裏杏花喝酒了?”


    “唔,”沈栗迴憶道:“愚弟記得是同鬱辰兄應霍霜兄之約前來的。”


    一些人不知這兩人對答中有何深意,怎麽陳季忽然就啞口無言了?而另一些蠢蠢欲動想要為陳季打抱不平的人聽到鬱辰與霍霜這兩個名字,忽然警醒過來沈栗是什麽人——這是個常常出入東宮,與權貴之後相交的人物,不是可以輕易拿來做墊腳石的窮酸!


    陳季無人支持,尷尬異常,氣得滿臉通紅。


    正惶惶顧盼間,終於有人為他說了句話:“元魁兄也隻不過是想向沈賢弟請教詩文罷了,沈賢弟若做不出,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沈栗尋聲看去,不禁笑了:“這不是杜涼兄嗎?自三年前一別,真是好久不見。”


    杜涼咬牙道:“在下可時時不敢忘記賢弟。”


    “別,”沈栗笑道:“不勞您惦記,學生不好龍陽。”


    在座眾人忍不住噴笑。


    杜涼大怒道:“何辱人至此!”


    沈栗冷笑道:“難為杜仁兄竟知道羞恥二字!想當日家父於亂軍中失蹤,還是杜兄滿景陽散布謠言,道家父投了狄人,敗壞家父名聲!怎麽,如今杜兄竟知道廉恥了嗎?”


    “你!”杜涼指著沈栗。


    “咣啷!”沈栗忽然把手中酒杯狠狠一摔:“把你的手放下去!”


    杜涼嚇了一跳,忽然想起沈栗抽他那幾馬鞭,到底不敢再強,訕訕放下了手。


    沈栗沉著臉道:“這世上能指著我說話的人多了,你卻不配!輪德行,你敗壞家父名聲,意欲動搖軍心,我記得當時你進了順天府,雖然不知你是怎麽出來的,卻不能洗清你妄言錯誤;論學問麽——”


    沈栗輕笑道:“在下記得當初不是寫下兩首詩給杜兄一觀嗎?怎麽,杜兄忘了?”


    於是又有人記起沈栗曾作出的“欲悲聞鬼叫”兩首詩,低聲吟出來,彼此議論。


    杜涼恨道:“沈栗,你好!”


    沈栗笑道:“在下一向很好,起碼要比那些戚戚小人強吧?”


    杜涼大怒而去,此時陳季才終於緩過氣來:“沈七公子未免太刻薄了些,有失君子風度。在下與杜兄也隻不過想和賢弟探討探討,畢竟那兩首詩是賢弟幾年前所作,聽聞賢弟近年來忙於農事,卻不知賢弟如今的學問……”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沈栗漠然道:“真不知閣下是怎麽想到開口叫我‘賢弟’的!在下並不樂於與您以兄弟相稱,朋友相交。至於在下的學問,也不勞閣下來評判!”


    沈栗不再理會陳季,站起來團團作揖道:“今日與眾位仁兄相識,在下深感榮幸,如今酒足飯飽,在下告退,且容日後相見。”


    催促李顆道:“走也走也!”


    李顆無奈起身與眾人告別。


    陳季竟被晾在一邊!


    待兩人下了樓,陳季方才氣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有與他關係好的,方才沒敢出聲,此時安慰他道:“算了算了,想沈栗正在年輕氣盛的時候。”


    陳季嘮嘮叨叨道:“簡直是驕矜過分,咄咄逼人!此子成無半點讀書人樣子,成何體統!不成體統!”


    又道:“看他行事,分明是做不出詩來,故此才顧左右而言他,惱羞成怒而已!哼,一定是荒廢了學業,正所謂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紈絝子弟不都是這樣?說不定連那兩首詩也不是他做的,抄了別人的詩揚名罷了!”


    在座的聽他絮叨,有真疑惑沈栗學問的,也有偷偷翻白眼的:誰能寫下這樣的詩,足以揚名了,還等別人去抄?若有這等好事,我怎麽趕不上?


    好好一場文會,叫杜涼幾人鬧得不成樣子,陳季又嘮叨個沒完,眾人意興闌珊,紛紛告辭,最後隻剩陳季和先前開口安慰他的同伴。


    陳季喝了會兒悶酒,醉醺醺在同伴攙扶下從樓上下來,隻聽樓下紛紛攘攘十分熱鬧,不時有叫好聲響起:“不愧是沈七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陳季聽了一個“沈”字,登時精神了。大著舌頭叫過一個夥計問:“這些人再說什麽?這樣熱鬧?”


    那夥計興奮道:“就是禮賢侯府的沈栗沈七公子啊,他今日來我們十裏杏花參加文會,下樓迴程時留下了詩作!真是好詩!我們掌櫃的說要一直懸掛呢!”


    陳季奇道:“我在樓上要他作詩,他死活不肯,怎麽反倒在這裏提詩了?那夥計,沈栗的詩在哪?帶在下去看。”


    夥計伸手一指:“那不就是了?”


    陳季二人仔細去瞅,見前方牆上掛著一張大紙,詩名為“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確實是好詩,這是沈栗前世清代鄭板橋的詩作,也算家喻戶曉了,今天讓沈栗拿出來獻寶。


    陳季腦袋裏轟轟直響,耳邊還聽到有人在讚歎:“此詩詠竹以言誌,不愧是少年趕赴軍前救父,又培育良種以福萬民的沈七公子也!風骨非凡,風骨非凡啊!”


    還有人點頭附和道:“想來是有人又要損害沈七公子的名聲,沈七公子才寫下此詩來自明心意。卻不知是誰?想沈七公子才十六歲,唉,怎麽總是有人和禮賢侯府過不去。真是道德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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