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箭沒有射中沈淳,卻直奔後麵牛車,帶走車夫一隻耳朵,餘勢未消,穿透車簾,端端正正釘在坐在主位的李氏左胸!


    此時正值元月,又是都城景陽之內,誰也沒想到竟有人敢動用軍械當街行兇!


    等護衛們圍上來時,旁邊的小巷中幾個持刀人悍然殺出來。


    沈淳一把掀開沈栗,厲聲道:“躲到車下去!”


    沈栗知道憑自己的身手隻能給人送菜,此時逞能隻有拖後腿的份兒,沈淳讓他躲,半點沒遲疑,立刻就地一滾,磕磕絆絆地躲到車下。


    護衛們已經開始與匪徒接上手。


    沈淳是什麽身手?於千軍萬馬中尚自橫行,幾個匪徒根本不入眼!


    既然剛才的冷箭沒有射中沈淳,接下來的局勢可以說已經不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沈淳的注意力卻不在衝上來的這些歹徒身上。


    短兵相接,自家的護衛足夠用了,真正有威脅的反而是遠處的弩箭。


    此時沈梧大聲唿喚李氏的聲音已經不斷傳來,沈淳心知多半是不好了,隻是威脅尚在,卻顧不得去看。


    沈淳提劍直奔那持弩的黑影。


    此時第二支箭已經上好弦,那人見沈淳奔來,慌忙之中,也來不及細細瞄準,抬弩就射。


    第二支箭矢完全沒有作用,沈淳瞄到箭勢已偏,料到射不中自己,眼都未眨。不想,好巧不巧,這一支偏偏又射中車廂!


    沈淳大怒!


    車中是妻子和長子長媳!


    一箭還不夠?逆賊看劍!


    一劍下去,弩機都劈碎了,連帶下這歹徒的大半右臂!


    沈栗沒在車下躲多長時間,衝突就結束了。


    大半歹徒已被殺死,護衛們刀下有數,留了幾個活口。


    沈栗打車下爬出來,沈淳已掀開車簾,見李氏胸口中箭,眉頭緊皺。


    沈栗急道:“父親,母親傷勢嚴重,等不得迴府再診治,好在左近就有醫館,先去那裏讓郎中看看,再著人去請太醫。”


    沈淳點頭,怕車中顛簸,親自抱李氏出來,大步疾行。沈梧等人自然要跟著,


    沈栗見車夫在一旁捂著耳朵,血流滿麵,嚇了一跳,趕忙道:“你也來!”


    沈栗在前麵疾跑引路。此時才元月初五,醫館並未開門,沈栗卻也顧不得了,直接抬手砸門:“開門啊,來人!郎中快來!”


    因沈淳遇刺,護衛們除了留在原地看著所俘歹徒的,都跟來護衛沈淳。郎中哪見過這個架勢,嚇得哆哆嗦嗦,沈淳不耐瞪眼。


    沈栗軟言安慰道:“先生且看看,我家已著人去請太醫,先生隻要讓我母親拖得一時,就有重謝!”


    那郎中方才舒了口氣:李氏當胸中箭,多半傷了心肺,這郎中是不敢處理如此重傷的,聽到等下又太醫過來診治,隻求讓這婦人拖延一時,他還是做得到的。


    當下施了針,忍不住皺眉道:“這位夫人傷勢嚴重,這個……”


    沈淳聽了,心下越發沉重。他是戰場上殺出來的,什麽樣的傷勢沒見過,一打眼就知道李氏多半是不成了,如今這郎中也有叫家屬有個準備之意,沈淳看了一眼沈梧。


    沈梧早已六神無主。


    沈淳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李氏卻是他一個人的母親。


    雖然二姑娘沈鸞與他同母,但是因為沈桐早夭的事,李氏隻當沒有這個女兒,一腔心血都在沈梧身上,待沈梧可不止是溺愛兩個字可以形容。故此沈梧和李氏的關係最親。


    如今聽說親娘似乎不好了,沈梧隻覺天塌地陷。


    槐葉跟著郎中,忙前忙後,見沈梧垂淚,趕緊上前安慰。容蓉少不經事,又驚又怕,比沈梧都慌亂,倒是跟著她的丫鬟,狠狠瞪了槐葉一眼。


    沈淳派了沈毅去請太醫,沈栗心細,見郎中話音不好,又打發竹衣與多米去李侍郎府上報信。


    來的還是相熟的柯禦醫——就是沈栗剛穿來時因沈梧疑似突發瘧疾沈淳半夜去砸門的那位。


    沈淳道歉意道:“因拙荊情況實在不好,未及親自相請,隻派了下人去,又趕上元月,實在失禮了。”


    柯禦醫搖手道:“說這個做什麽,忒見外了,令妻在哪兒,既是重傷,不要耽擱了。”


    沈淳忙引他前去。


    柯禦醫稍微打量了一下,伸手探了探脈,幹脆搖頭道:“沈侯是經過風霜的,下官就實話實說了。”


    沈淳長歎一口氣,道:“大人請講,在下……在下心中有數。”


    柯禦醫微一遲疑,垂目道:“尊夫人傷勢嚴重,箭矢已經穿透心脈,下官技窮,無法可治。”


    沈梧登時失聲痛哭。


    沈栗心下歎息,這不是技窮的事,心脈被穿透,在這個時代根本無法可救!


    柯禦醫道:“下官可令尊夫人醒來一時,沈侯若有話……”


    沈淳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此時李意、李臻都已趕來。


    女兒(妹妹)剛出了娘家門,就不幸遇刺病危,真是晴天霹靂。


    然而此時卻顧不得其他,柯禦醫下了針,又在隨身藥箱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來,與眾人解釋道:“此藥霸道,服用後一時激人氣血,卻是傷身,故此隻能用在死地求生的病人身上。”


    李氏卻不是死地求生,用此藥單為叫她清醒一時。


    李氏醒來見眾人的麵色沉重,沈梧更是兩眼通紅,心中也感到自己怕是不成了,長歎一聲:“我要死了。”


    沈淳上來持著她的手,道:“為夫對不起你。”


    李氏搖頭道:“不過是意外罷了,是妾身福薄,不及陪侯爺白首。”


    李氏向李意與李臻道:“女兒不孝,不能在父親膝下盡孝了。父親生養之恩,兄長維護之情,唯有來世再報。”


    李意大慟。李臻歎息不語。


    沈梧擠上來道:“母親!”泣不成聲。


    李氏含淚道:“我生在官員府邸,嫁與侯門,此生不曾受半點風吹雨打,唯歎子女緣淺!此去了無遺憾,隻放不下我的梧兒。”


    沈梧大哭。


    李氏環視眾人,見沈栗在側,喚他道:“此前是母親待你不周到,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栗忙道:“母親言重了,母親待我樣樣都好,兒子心中有數的。”


    此時李氏說話已經有些費勁了,仍撐著拍了怕沈栗的手,道:“你……你日後要好好待你兄長。”


    沈栗嚇了一跳,沈梧是世子,又是大兄,說起來該是沈梧待沈栗如何如何,哪輪得到沈栗待沈梧怎樣!


    李意眉頭微皺,然而見李氏含淚央求的目光,到底不舍,隻好低頭沉默。


    沈栗見李氏盯著他,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知道李氏到底是不放心他這個庶子,長歎一聲俯身在李氏耳邊道:“母親盡管放心,大兄以後必定是咱們禮賢侯府的承爵人,便是大兄日後得的侄兒,也必定是咱們侯府日後的世子!”


    李氏得了沈栗這句話,心下大安,追問道:“此話當真?”


    沈栗保證道:“兒子向母親保證。“


    沈淳見李氏最後心心念念仍是這個,心下複雜難言,看了長子一眼,隻見沈梧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麽。見李氏看向他,默然點點頭。


    沈栗當著沈、李兩家人當麵保證,李氏終於覺得放下一樁心事,想了一想,道:“我的嫁妝,分為十份,梧兒,栗兒,鸞姐兒各得三份。”


    沈栗忙道:“這該是大兄和二姐得的,兒子……”


    李氏打斷道:“你也是我的兒子,母親要給,你盡管接著就是。”


    又接著道:“其餘一份,六姐兒,八姐兒,十姐兒,還有十二哥兒平分。”


    李氏頓了頓,微微喘息道:“給槐葉二百兩銀子。”


    眾人不易李氏竟提到槐葉,槐葉連忙上前,李氏看著她道:“好好……好好顧好梧兒!”


    容蓉驀然抬頭,李氏已溘然而逝。


    沈梧大哭一聲:“母親!”隨即暈倒。


    李氏嫁到侯府半輩子,最後卻沒能在侯府中安然去世,反而帶著對兒子的擔憂和對孫子的祈盼斷命於一個小小醫館。


    沈淳冷丁死了妻子,簡直發了瘋。沒顧得上與李意等人一起為李氏一哭,也不管暈過去的長子還在被柯禦醫救治,提上劍悶頭往迴走。


    沈栗嚇了一跳,忙囑咐大嫂看顧好大兄,快步跟上沈淳。


    此時留下的幾個活口都被護衛們綁好了。


    元月裏竟出了刺殺侯爺事件,歹徒們用的還是軍械,這還了得。此時案發現場已經被緇衣衛、順天府差役和兵馬指揮司重重包圍。


    見沈淳氣洶洶到來,順天府尹顧臨城反倒鬆了一口氣,匆匆迎上來道:“啊也,幸好沈侯無事。”


    幸好個屁!容置業在後麵暗罵。聽說沈淳夫人中了箭,此時看沈淳的臉色也知道不好!


    沈栗跟在沈淳後麵衝著容置業連連比劃手勢,他怕沈淳氣瘋了,上去把幾個活口宰了,等冷靜下來再後悔。


    容置業楞沒攔住沈淳,在城中巡大街的和沙場大將的武力值能一樣麽,根本不夠看!叫沈淳一撩就撩到一邊。


    顧臨城一見沈淳和容置業撕巴上了,頓時沒影了。


    沈淳到底還留著幾分理智,沒真的殺死幾個活口。


    一腳踢倒那個持弩的,這人被沈淳斬斷了右臂,被人隨便撕了塊布條勒住胳膊止血,被沈淳一踢,碰到了傷處,痛的哀嚎不止。


    沈淳才不管他痛不痛,不解氣,又連踹幾腳,方才揪著衣服提起他厲聲道:“這張臉!本侯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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