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點頭道:“就算當場抓住了,也供出何家,他們也大可往何氏身上一推,何氏已經聲名掃地,再黑一下又如何,不過感歎一聲家門不幸出此惡婦而已。何家這道歉還真是有誠意。隻是他們誆騙世叔來說合,豈不是讓世叔難做?”


    容置業怒道:“何家這是什麽意思?明知道貴府要發怒,還讓下官來討人情,下官成什麽人了!”


    沈栗笑道:“他們裝作不知毛筆這一樁,隻為攔車之事請人說合,可不就找到世叔頭上,誰讓世叔是‘現管’呢。世叔的麵子,我們家還是要給的,對吧父親。”


    沈栗言辭從來犀利,什麽話都能舍下麵子說。沈淳暗笑,點頭道:“既是容兄弟開口,這個麵子本侯還是要給的。”


    容置業給激的蹦起來道:“姥姥!何澤,我跟你沒完!”


    容置業和沈府是有些瓜葛,隻是人情也不是這樣用的。何家這是把人當傻子耍啊,我容置業是欠了你何家人情,可你們也太不講究了!


    何澤還真是沒想得罪容置業。雖然容置業是個“武夫”,可他是南城兵馬司指揮,管著南城一帶的治安,手中還是有些權利的,他要是見天帶著兵找何家的不是,何家產業眾多,也挺麻煩的。


    他知道容置業和沈淳有點交情,想著趁此機會挑撥兩家,等容置業話頭不對得罪沈淳了,他再去安撫容置業,說不定就把容置業拉倒何家的船上去。


    何澤就沒想想沈淳和容置業能聽他擺弄嗎?沈淳當著他暴躁易怒,當著容置業也不顧情麵嗎;容置業是個武夫,可他父子兩代能從軍中馬夫爬到景陽南城兵馬司指揮,是表麵上那麽莽撞的人嗎!


    兩家話一對上,就知道何澤打的什麽鬼主意!


    容置業氣道:“托老子辦事還暗藏禍心,老子還不伺候了!沈侯,今日多有得罪,兄弟記在心裏了。”


    容置業告辭離去,沈淳才細細問沈栗:“如此,可還有把握考過縣試?”


    沈栗道:“考場出了岔子,就算沒當場抓住,可誰心裏還沒譜呢。何家可以死不承認,考官絕對會被連累。我交卷時顧、許兩位大人臉色都不錯,想來隻要答的還過得去,縣試還是好說的。”


    沈楓也鬆口氣道:“哪怕是為了堵栗兒的口呢,這樣的事,隻要苦主不鬧,別人也無話可說。”


    沈淳點頭道:“顧臨城想必不會為難,許墨雖然一根筋,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處,何家在他的考場做手腳,恐怕反而會觸怒他,想來他以後不會再那麽給何家麵子。”


    真像沈栗說的,翌日,何家果然在一幹讀書人簇擁下,大張旗鼓地上門“道歉”,也寫了詩,也作了賦,一些書生舉人們四處傳揚,都說何家知錯能改,果然胸襟壯闊。家中出了何氏這樣的女兒,也挺倒黴的,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歎,可憐。


    何家果然一句沒提考場的事。


    何密在何澤的攙扶下,在何府門前顫顫巍巍,老淚縱橫地握著沈栗與沈楓的手道:“家中不幸,竟出此逆女,我何家無顏以對賢兄弟,無顏以對世人也!今日登門致歉,不求賢兄弟原諒,隻求稍解貴府怒氣,我何家真是……真是愧對世人啊!”


    何密擺擺手,家仆們抬上兩個大箱子,打開一看,謔,都是銀子。圍觀的驚歎不已。


    何密道:“歉疚之意,無以表述,這是我何家去年所得餘財,盡付與二位,以供讀書花費。至於小女何氏,孰為不肖,屢教不改,我何家竟數代不見惡如此女者,家法不容,我已命人將她逐出門去,寄身荒廟,以謝世人!”


    沈栗:“……”


    你何家一年就這點銀子?騙鬼呢!當著這麽多人麵給我,分明是不想讓我收,得了便宜還想賣乖。


    沈楓:“……”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見識了。


    沈淳在後麵:“……”


    我兒子讀書還用你何家的花費,你何密是我什麽人!豈有此理!


    沈栗突然一步上前反握住何密的手感動道:“何老太爺嚴重了,誰家沒幾個糟心親戚呢?不過是受了親女的拖累。些許小事竟然勞何老太爺親自上門,折煞晚輩了!”


    何密驚喜道:“這麽說,賢侄原諒我何家了?”


    沈栗道:“我二府本就是通家之好,些許齷蹉,不需放在心上。隻是,晚輩有感於何家浩然之家風,有兩個小小的提議,不知何老太爺可否應允?”


    何密道:“賢侄盡管說,但凡老夫做得到。”


    沈栗笑這指著兩箱銀子道:“吾等讀書人,何須此阿堵物也?早聽說貴府居菱樓藏書百萬,世所罕見,晚輩欽慕久矣,奈何無緣得見。”


    何密沉吟道:“居菱樓乃我何氏族產,非何姓不得入內,不過若是賢侄想去看一看……”


    “欸,”沈栗笑道:“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趁此機會,晚輩就代讀書人向何老太爺討個人情。自前朝戰亂時,天下古籍多有損毀,想何家經世幾百年,若論藏書之全,怕是隻有翰林院書庫才能與之相比。既然有此機會,不如多放些人進去,謄抄些外麵遺失的書卷,不知可否。”


    我想說不,行嗎?


    書生們激動了。


    沈栗還攥著何密的手呢,他高興的發覺何密真的開始哆嗦了,抬手示意道:“居菱樓到底是私家書樓,為防損壞藏書,不妨加個限製——每日隻放兩百太學生進入,為期兩個月,隻能謄抄外麵少見或絕版的書籍,所謄抄的書籍不可藏私,需允許任何讀書人繼續傳抄天下。如何?”


    “好!”圍觀的書生們熱血沸騰。


    太好了,居菱樓天下聞名,惜乎何家敝帚自珍,很少讓外人進入。讀書人向往居菱樓都快把脖子抻成鵝頸了,得此機會,許多人嘴都合不上了。


    何密都要吐血了,我還什麽都沒答應呢,你就什麽都安排好了,究竟是誰家的藏書樓!


    沈栗指著兩箱銀子繼續道:“至於這兩箱銀子,雖是何老太爺的好意,晚輩卻是不能收的。正巧,各位每天謄抄書籍所需筆墨紙硯及中午的飯食點心茶水,一概從此處出,如何?”


    好!眾人轟然而應。


    書生們簡直熱淚盈眶:嗚唿,不意今日見此佳話!


    何家光明磊落,知錯必改。沈栗胸懷坦蕩,促成謄書盛事。


    雅!太雅了!


    吾等當作詩文以記之!


    何密就不明白了,樓是我何家的樓,銀子是我何家的銀子,怎麽到頭來拿著我何家的東西,沈栗倒做了人情了!


    豈有此理!何密本來是想挾讀書人的勢逼迫沈家,沒想到,最後被逼上梁山的是自家。


    還能說不嗎?讀書人會用口水淹死你,就算何家也頂不住。


    “至於這第二件事麽,“沈栗微笑道:“卻是關乎何氏。唉,想何氏之所為固然令人不齒,但念在她青年喪夫,又為出婦,雖然婦德有缺,然而其情可憫。”


    沈栗滿麵悲憫道:“我沈家雖然逐她迴去,但她畢竟是晚輩九弟生母,豈忍見她無處可依,竟失棲身之地!何氏雖對我沈家屢下毒手,念在並未造成無法挽迴之事,晚輩厚顏為我那前三嬸娘向老太爺討個人情,且饒過她一遭吧!”


    哎呦,這沈七公子真是厚道!大度!善良!


    書生們很感動。


    佳話,又是一樁佳話!


    何密眼睜睜看著沈栗慈悲道:“雖然晚輩一家不讚同何氏之德行,然到底曾為親戚一場,寄身荒廟太過了。還請何老太爺將她接迴何家吧,日後嚴加管教也就是了,但求她吃飽穿暖,自此無憂到老。”


    好!書生們又激動了,這個也雅!


    何密臉都要裂了。


    沈栗說的多感人,受害者都表示不追究了,他身為人父,能死咬著不把人接迴來嗎?


    把何氏接迴來?他都把人趕出家門了,父女之情蕩然無存,何氏滿懷怨憤,迴了何家後,還能好好相處嗎?


    何氏要給他作出花樣來!


    何密看著圍觀讀書人們滿口讚譽的樣子,啞口無言。


    他把何氏接迴來,沈栗樂得看他家宅不寧;他不肯接迴來,沈栗保準說他不近人情;他要暗中讓何氏“羞愧而死”,何密現在都能想到那時沈栗嘴裏能蹦出什麽“謠言”來!無非是“為保麵子殺害親女”!


    有些謠言不需要證據,隻要說出來就夠了。


    唉!三害相較取其輕,先把人接迴來吧。


    何密把湧到咽喉的血咽下去,裝出一副滿心感激的樣:“沈七公子真賢人也,老夫……老夫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何密低頭,扯著袖子擦淚,他是真想哭了。


    事情怎麽不按劇本走呢?沈栗你個小兔崽子!


    沈淳等人暗中笑得腹痛,險些維持不住臉上光風霽月的表情。


    何家今日乘勢逼迫沈府的目的沒達到,反吃了兩個悶虧,叫沈栗翻來覆去做人情,成就了他的名聲!


    何密怏怏領著眾人告辭而去,個個臉色犯青,麵上還要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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