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好了,顏四娘一顆心放下,也覺疲乏,卻道:“既然七少爺已無恙,賤妾還要去伺候夫人。”


    沈淳道:“立規矩也不差這一天。”


    顏四娘仍道不合規矩,執意去了李氏房裏。這便是顏四娘在沈府的處世之道,在她這裏主母最大,沈淳還要往後排。李氏也不會真的留她立規矩,聽說沈栗醒了,安慰了顏四娘幾句,仍趕她迴去休息。


    這邊沈淳對沈栗道:“我也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隻當你真心改過了,此次便不罰你。往後再叫我知道你貪玩闖禍,隻管拿家法招唿你。”


    沈栗道:“兒子明日就往學裏去。”


    沈淳歎道:“倒不爭這朝夕,隻是我長房式微,我也不求你有多大出息,隻叫你姨娘日後有個依靠罷了。”


    沈栗聽到“長房式微”心中一動,口中應下,目送沈淳出去。這邊門簾剛落下去,就聽見院子裏有人請安,隨即門簾又被掀了起來。這迴進來的是兩個丫鬟,打頭的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粉襖翠衫,手中小心提著食盒,後一個隻有十來歲年紀,一身杏紅襖褲,努力為前一個掀著門簾,隻是身量還不夠,憋得滿臉通紅。待兩人進來,見沈濁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們,連忙請安:“奴婢楊桃、櫻桃,給七少爺請安。”


    沈濁恍惚前身應是在他嫡母李氏身邊見過這二人,他如今得了原主記憶,隻是還不大熟,深知說多錯多,隻簡單叫二人起來,也不多話。


    大丫鬟楊桃由著櫻桃擺飯食,向沈濁解釋道:“因為沒伺候好七少爺,叫少爺出了意外,夫人大怒,把原來在這院子裏伺候的嬤嬤、大小丫鬟並小廝一概打了板子趕出去了,夫人命奴婢兩個先來來伺候少爺,其餘人等還未選好,明後日就送來。”


    要是原主,聽到身邊的人都被趕走,怕是心裏老大埋怨,然而沈栗怕露餡,巴不得熟悉原主的越少越好,倒慶幸這嫡母幫了他的忙。楊桃見他麵上平靜,倒是高看了他一眼,心想除了這次意外,七少爺一個庶子能平穩長大隻怕也不是個簡單的,在他身邊未必沒得好處,麵上便顯出些殷勤來。沈濁仔細打量這兩個丫鬟,見楊桃長得倒是周正,隻眉眼間有些傲氣,櫻桃滿麵稚氣又有些憨態,心下一轉。


    他想起便宜大哥沈梧正病著,便隨口問了一句,櫻桃麵上露出一絲憂色道:“可見到底是親兄弟,七少爺剛見好便記掛這世子爺呢,因世子爺一年總要病上兩三次,府裏都習慣了,便是都在侯府一起住著,也不見五老爺,六老爺為世子多麽擔心,更別提堂少爺們了,不過按例問上一問罷了,平日裏照舊玩笑,竟是盼著我們大房不好呢。”


    楊桃斥她道:“七少爺問什麽你便答什麽,羅羅些些什麽呢,你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竟敢議論起老爺少爺們了,且仔細你的皮!”


    又向沈栗道:“勞煩七少爺掛記著,世子爺近兩日也見好了,郎中雖還不叫世子爺出房間,卻也讓世子爺在屋子裏來迴走走,便是精神頭也好些了。”


    沈栗點點頭,心下知道這兩個丫頭都有些不大妥當:櫻桃年紀小,還不當用,又愛犯口舌;楊桃也是個腦袋拎不清的,話裏話外竟還是在李氏身邊時的語氣,不管私下裏是誰的人,都已經被打發來伺候沈栗了,至少明麵上要把沈栗當主子吧。


    用過午飯,沈栗便打發兩個丫鬟,隨手摸了本書倚在床頭看,心下卻琢麽起沈淳那句“長房式微”:景陽沈氏興起於沈栗的祖父沈勉,原名沈二娃。從這鄉土氣息濃鬱的名字就知道景陽沈氏實是起於微末,同很多起於微末的盛朝開國元勳一樣,生逢亂世災年的沈二娃實在餓的受不了,機緣巧合碰見龍行淺灘的盛太祖邵廉,扛著獵刀跟著邵廉扯旗造了反。張嘴一口土氣的憨人沈二娃追在王旗後頭南征北戰,竟叫他活到大盛開國。除了會打仗,他還有個給邵廉當小老婆的妹妹沈妞。這位沈妞有一副不亞於邵廉後來所擁有的一眾大家出身嬪妃的出眾容貌,智慧心機也不容小覷,雖然身邊隻有一位公主活到成年,卻聖寵不衰,兼之同甘共苦的情誼在,成為了邵廉一朝獨一無二的皇貴妃,又一手扶持了生母出身不高又早逝的元後嫡長子邵英即位,成為頗受尊敬的皇太貴妃,去世時邵英和禮部吵了一架,進封她為端明皇太後,又把沈勉從忠勇伯晉為禮賢候,世襲罔替。


    這沈勉有一妻,就是太夫人田氏,出身不高,不過娶她時沈勉還是個找不上媳婦的老大獵戶,田氏為他生兒育女,奉養父母,情分自然不同;還有一妾,就是老姨太太王氏,這是打仗時候分的,是前朝一個知府之女,因戰亂時音訊不通,隻知道他老家過了兵,邵廉怕他老婆孩子死了傷心,就把屬下進獻的美女給了他兩個,又要給他娶個麾下將領的女兒為妻,沈勉掛記著田氏,推了將領家的小姐,怕以後真沒兒子,美女倒是受用了,其中就有王氏,另一個早早死了。後來田氏帶著公公婆婆的排位和兒女尋來,其中艱險困苦自不必說,沈勉越發敬重她,王氏隻有靠邊站的份兒。


    沈勉和他皇太妃妹妹前後腳追隨盛太祖去了,留下四子兩女。他家是大排行,不論男女嫡庶,因著太夫人並老姨奶奶仍在,也未分家,除了少爺升了一級做了老爺之外,一切照舊。田氏和王氏長成的都是兩兒一女。田氏所出大姑奶奶沈麗嫁給嘉明伯邢穆,生了世子邢嘉,可惜福分太薄兩年前沒了。二老爺沈淳就是侯府襲爵長房,如今膝下活著的有二子四女。六老爺沈沃是田氏三十六歲上得的小兒子,如今才十七歲。至於王氏所出三老爺沈涵也不幸早逝,隻留下繼妻何氏和三個兒女在府中,今年才剛出孝。四姑奶奶沈怡嫁得遠,不在景陽。再有五老爺沈淩,膝下兩兒一女。


    可見嫡枝孫輩著實單薄了,相比之下,沈淳與沈涵沈淩雖然都有兩個兒子,可他嫡子病怏怏,庶子差點夭亡,沈淳又早交了兵權,隻是空頭爵爺罷了,反倒是沈淩二十歲的正五品兵部郎中做得有聲有色,沈涵雖去得早,他先頭妻子生的兒子沈楓也十四歲了,書讀得好,如今出了孝,正好考試,繼妻又有一兒。至於沈沃,他自己還小哪,年前才得了一個女兒。沈淳如今說長房式微,擔心後繼無人,倒也不假。


    卻說楊桃見沈栗自顧自翻書,倦了合書便睡,知道一時半會兒用不著她,便囑咐櫻桃好生照料著,要悄悄溜出去,猛聽得櫻桃呀了一聲,就見沈栗正靠在床頭默默看著她。楊桃不覺吃了一驚,嘴角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結結巴巴道:“少……少爺?”


    沈栗輕輕道:“你這是要去哪裏?”


    楊桃尷尬道:“夫人囑咐過奴婢,要是少爺見好了,或是見缺了什麽,就去迴一聲,免得夫人掛念。奴婢見少爺的帳子還是冬天的樣式呢,如今這天氣轉暖,也該換上……”


    沈栗皺眉道:“你既然要往母親院裏去,隻管堂堂正正迴我就是,何必鬼鬼祟祟的,倒像是我攔著不讓,何況父親早派人過去報信了。我身邊如今就你們兩個支應著,若用你的時候不見人,豈不著忙。”


    楊桃垂頭道:“是奴婢冒失了。”瞥見櫻桃在一邊偷笑,心裏暗罵了一聲。


    沈栗搖頭道:“你們原是母親身邊的人,又是先過來這邊的,櫻桃還小,就是後兒再來人,也不會叫人越過你去,可見這院子裏頭一個就是你了,若你也不妥當,叫我用誰呢?”


    楊桃又喜又慚道:“都是奴婢的錯,原想著些許小事我們下人悄悄辦好就是了,免得少爺勞心。”


    沈栗虎著臉道:“我這個年紀,什麽是大事呢,除了讀書,不過就是在父母親麵前盡盡孝心。我們這樣的人家,又不要我動手,無外乎就是日日請安問候罷了。大兄如今病著,想必母親正心焦,你去母親那裏,不說勸慰她,倒拿著什麽帳子簾子的去煩人,又叫人以為我有多張狂!”


    楊桃作勢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婢短見。”


    沈栗歎道:“最怕的就是自作主張,都覺著為我好呢,我身邊再不許有這樣的。母親身邊來的自然都是妥當人,隻是你們日常拘在院子裏不許隨便走動,這是防著小人做耗的管家規矩,不過有些消息你們就不知道,事情辦差了頭反倒不好。若是出了岔子,頭一個清算的都是身邊伺候的,就是前頭出去的,都從小跟著我,平日裏一句重話沒有,一朝出事,什麽功勞苦勞都沒用,何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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