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老天收迴她這份美麗。


    「是啊。」敏敏沒有察覺到她的異狀,羨歎又嫉妒地道:「如果我長得像夫人這樣好看,一定有好多好多男子會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相信我,那不一定是件好事。」冰娘微微一顫,認真地道:「如果一個男人隻要你的美貌,卻不懂得欣賞你的內涵,那麽等到有一天你年老色衰了,他也會很輕易地舍棄你,繼續去追逐下一隻粉嫩青春的蝴蝶。」


    而愛呢?真情呢?還有此生不渝的誓言呢?


    「我敢打賭將軍絕對不會是那種人。」


    「是啊。」冰娘沒來由地一陣沮喪,「那頭遲鈍的大猩猩根本分辨不出美醜。」


    聞言,敏敏噗哧一笑。


    冰娘揮了揮手,「算了,不提他了,既然他今天不在,那咱們去釣魚吧。」


    「釣魚?」敏敏驚訝地看著她。「去哪兒釣?」


    「我那天打花園經過,看到池子裏好多好大好肥美的魚兒。」她忍不住偷偷咽下口水,「咱們釣一條燒來吃,你覺得如何?」


    敏敏呆了一呆,隨即想笑又不好意思。「夫人,恐怕不行,那是養在池子裏的錦鯉,恐怕不能拿來吃吧。」而且也沒人拿來吃。


    冰娘大大失望了,「啊,那麽肥的魚兒竟然不能吃,那養來做什麽?」


    「拿來觀賞用的。」敏敏好意地提醒她,「就是放在池子裏遊來遊去,還挺漂亮的。」


    冰娘忍不住嘀咕,「居然有人養魚來看?要養也養一些能吃的嘛,真可惜,我還想它們那麽肥……你確定不能吃嗎?」


    「吃也許可以吃啦,隻是聽說不太好吃就是了。」敏敏生怕她一個衝動真的去釣一條來吃。「沒人會想吃錦鯉的,尤其又太貴了點。」


    「貴?你是說它們不是河邊撈迴來養的?」


    敏敏啼笑皆非,「河邊撈不到的,聽說一尾最少十兩銀子呢。」


    白花花的十兩銀子,她苦幹實幹也得掙個近半年,所以說人不如魚哪!


    「十兩?」冰娘瞪著她,刹那間覺得頭暈眼花,「就那麽一條肥不拉嘰的醜魚要十兩銀子?」


    她家中破屋也隻賣了七兩銀子,這是什麽世界?京城裏的人果然跟雲南非常不一樣,最起碼雲南山上就沒有人吃飽了撐著花大錢,買一些不能吃的貴魚迴家養著看。


    看冰娘一臉深深不以為然的樣子,敏敏心有戚戚焉。


    「真是太氣人了。」她也覺得那群成天隻知道吃的錦鯉實在很欺負人。


    冰娘自言自語道:「我想有機會的話,著實應該跟將軍好好溝通溝通,沒事養些引人垂涎又不能吃的『銀子魚』在池子裏,還不如去撈幾條鱸魚迴來養著吃好些。」


    如果她能僥幸遇見他的話。


    將軍府有東西兩翼,南北雙樓,寬闊豪邁粗獷中帶著淡淡的古典氣息,冰娘第一天就愛上了這兒。


    將軍府真的很大很大,隨隨便便一間傭人住的小屋都比她家大上三、四倍,而且建築得嚴謹紮實,相信一到下雨天也不會像她家一樣滴滴答答濕得到處都是。


    這是個和雲南老家天差地別的地方啊。


    隻是想起美麗的雲南,有歌有水有霧有花的雲南,她還是忍不住心頭深深的惻然和悸動。


    還有無窮無盡的思念……


    但是她再也沒有辦法迴頭了,


    阿爹、阿娘已死,而且又後有追兵,她在有生之年,恐怕是再難迴到故鄉了。


    坐在紫樓的二樓欄杆上,她輕晃著的小腳和裙擺仿佛也擺蕩出了離愁。


    將軍府守衛森嚴,幾乎是十步一兵,百步一哨,加上大將軍的威名赫赫,料想「他」就算探知了她的行蹤,知道她落腳於此,也不敢貿貿然捋大將軍的虎須吧?


    更何況,他應該不會知道她躲進將軍府。


    冰娘摸著胸口,安心了不少。


    突然間,居高臨下的她瞥見一個身穿錦緞的浮華少年,站在花池邊對著一個丫鬟拉拉扯扯,丫鬟臉上的慌張和害怕熟悉得像一把箭射中了她心窩。


    冰娘胸口一熱,血狂湧上腦門,想也不想地就咚咚咚衝下樓。


    「堂少爺,求求你不要這樣……」小雙拚命想要推拒逃開,可是卻被男子鋼鐵般的手勁箍得緊緊的。


    世晉深怎麽也不放手,死皮賴臉道:「小雙,你怕什麽?我隻是想要找你聊聊。」


    「堂少爺……」小雙哀求如可憐無助的貓咪。


    「小雙,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什麽心意?不就是大野狼想吃掉小綿羊嘛。」一個女聲閑閑地插了進來。


    小雙和世晉深不約而同一驚,轉頭望向來人。


    「夫人。」小雙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遇到救星,反而更加驚嚇。


    這對冰娘的自尊心又是一大打擊。唉,打從進將軍府後,她就知道自己的美貌隻有在第一天對大家造成不小程度的震撼,接下來大家就跟看到隔壁老王一樣毫不為意了。


    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真是號稱雲南第一美人嗎?


    世晉深的感覺卻不一樣,他看傻了眼,「你你你……」


    「我怎樣?」冰娘示意小雙趕快走,由她來對付這隻嘴上還無毛的小色狼。「沒見過美女嗎?」


    世晉深驚豔又狐疑地瞅著她,「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我以前從沒見過你。」


    「你今年幾歲?還在吃奶吧?這麽小就學人家泡姑娘當色狼,太小了吧?」她一臉鄙夷地看著他。


    世晉深被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你你你……」


    「我怎樣?」她嘖嘖有聲的搖頭,「可憐,連話都還沒學全,還想口頭上輕薄女孩子。」


    「我今年十七了,你這老女人懂什麽?」他男性自尊心大大受損,忍不住漲紅了臉咆哮。


    老、女、人?真是太失禮了。


    「很抱歉,姊姊今年不過大你兩歲。」她故意斜睨著他,「不過就算隻大兩歲還是懂得比你多,小毛頭。」


    「你到底是誰?在我堂兄家幹什麽?居然對我這麽無禮,當心我把你賣去飯館洗碗。」他揮舞著拳頭威脅道。


    冰娘應該害怕的,可是當她看著麵前這個可以當她弟弟的清秀浮華少年,那還有幼毛的鬢角和白皙稚嫩的容顏,突然覺得這小子並不像外表恫喝威脅的那麽壞。


    「拜托,賣去飯館洗碗有什麽嚇人的?你可以狠一點,說要把我賣到青樓去接客啊。」她上下打量著他,「你說這是你堂兄家?你是將軍的弟弟?」


    世晉深因為自己的不夠狠而顯得有一絲羞愧,可是隨即又威風囂張起來,「你竟然不認得本少爺我?我可是世大將軍的堂弟,他就隻有我這個弟弟,你要是不乖乖跪下來磕頭道歉兼認錯,我就叫堂兄打你一百軍棍。」


    「哇,拽得咧。」她涼涼地用手攝攝小臉,「哎呀,把我嚇得冷汗都流出來了,你原來就是世大將軍……的堂弟啊,失敬、失敬。」


    「知道怕了吧?」世晉深洋洋得意,不過心下隱約有些怪怪的,總有點被她瞧不起的感覺。


    「怕怕怕,真的很怕。」她一臉認真地點頭,「那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世大將軍的堂弟,你在這兒做什麽啊?」


    「我在這裏是……」他突然想起。「我在這裏幹嘛用得著跟你報告嗎?而且我也不叫『世大將軍的堂弟』,我叫世晉深,沒有知識的老女人!」


    好你個小王八蛋……冰娘差點罵出口,吞咽了咽口水,改口道:「真抱歉,小女子我是沒讀過多少書,頂多隻比你懂個兩三百個字,但是『廉恥』這兩個字不知道你學過沒有?我想你一定沒學過,沒關係,有空來找姊姊,姊姊會不辭勞苦地教你的。」


    他聽得一愣一愣,到最後才發覺她原來是拐個彎在罵他不知廉恥,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你有種就撂下姓名來,本少爺一定要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暴跳如雷。


    冰娘笑了起來,笑容如牡丹初綻夏雨後,看得晉深一呆,「說得好,但我是女子,天生就沒種耶,所以就恕我不撂下姓名了,再會。」


    她悠哉悠哉地晃進紫樓的大門,晉深站在原地呆了半晌,驀地大叫起來——


    「你住紫樓?難道你就是……」


    「你大嫂。」她頭也未迴,好心地拋下一句話指點迷津。


    有本事他就去世大將軍麵前哭天搶地的告狀啊,世大將軍的公正嚴明是出了名的,連她這種遠居雲南的小小女子都聽聞過,小色狼這一狀是討不了好的。


    話說迴來,她好久沒有罵人罵得這麽爽快了,這還要拜小色狼之賜呢。


    「今天真是有意義的一天啊!」冰娘開心地伸了個懶腰。


    她雖然是雲南第一美人,可是除了阿爹、阿娘和鄰居二毛子、鹿丫頭以外,沒人知道她其實性格火爆粗野,習慣出口成髒。


    不過阿爹說男人喜歡女孩子家溫柔婉約,再加上不能把將軍嚇跑,所以她已經努力在壓抑本性,努力在改了,隻不過進度相當有限就是了。


    而且她懷疑每天忙到不見人影的大將軍,會有機會見識到她刻意裝出來的「溫柔」跟「婉約」。


    他大概連有她這一號人物都給忘了吧?


    深夜,兵部大堂裏燃著兩盞圓紗燭燈,暈黃的燈光下,一名男人動也不動地埋首在厚厚軍務公文中。


    落筆如飛走龍蛇,點點寬厚粗獷的墨字在公文間整整齊齊排列。


    一旁服侍文書的林副將站得直挺挺的,但腦子裏已經開始準備好棋盤要跟周公廝殺了。


    遠遠地,更夫敲更聲悠遠響趄——


    「三更天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都三更天了,大將軍五更天還要上早朝,敢情他今晚是不預備迴將軍府,而是要在兵部大堂裏熬通宵了。


    兵部幾名官員也不敢走,在各自的位子上沒事找事做,東摸摸西摸摸,就怕給大將軍責罰。


    雖然大將軍一向是嚴以律己公正待人,但是上司沒有休息,底下誰敢迴家抱老婆摟棉被去?


    這時,一個小太監咚咚咚地跑了進來,手裏還拎著個沉沉的銅食盒。


    「奉皇上令,賜世大將軍消夜,請大將軍用畢就迴府歇息。」小太監帶來點心和旨意。


    從軍從厚厚案牘中抬頭,還來不及起身,就聽到外麵眾人歡然大唿——


    「皇上聖明,萬歲萬萬歲!」


    還語帶哽咽感激呢,從軍突然有點啼笑皆非。


    熬夜辦公是他的樂趣之一,他從沒要求屬下非得跟著他一同拚通宵不可,他們做什麽緊張得跟鵪鶉一樣不敢迴家?現在聽到皇上要他迴府休息的旨意,還高興得隻差沒有趴在地上行五體投地大禮叩謝皇恩。


    害他幾乎快內疚起來了——這一切都歸咎於他。


    他歎了一口氣,起身接過溫熱的銅食盒,「謝皇上,從軍領命。」


    打開食盒,裏頭是一盅人參雞湯和一碟胭脂香米丸子,還有一張皇上親筆寫的小箋。


    孩子,夜深了,深夜問題十分多,平安迴家最好了……愛你的皇上。


    他揉著眉心,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迴家就迴家。


    收拾妥公文,他終於走出兵部大堂,勉強忽略掉身後充滿壓抑的歡唿聲。


    唉。


    林副將忠心耿耿地陪著他策馬迴到府中,從軍躍下馬,將韁繩交給一旁揉著眼睛等候的馬夫。


    「沒事早點睡吧。」他交代林副將和馬夫,語氣中難忍一絲愧意。


    「將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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