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心再度抽痛起來。可是她卻有著一種認命了的悲傷。有點事情,隻要存在,就是對的。


    這是一個佛家用語,其中蘊含的意義太多深遠,沒點閱曆和認識,恐怕還真難以體會,可現在,小米越來越覺得這句話非常有道理。


    對了,佛家。小米想起了這次來病房裏看自己的小雨點。心裏軟了一下。那麽天真可愛的小女孩,真暖心。她的思緒越飄越遠。如果當初小米粒還在,現在恐怕都念小學了吧?自己和溫鳴生出來的孩子,樣貌應該不差,也會有小雨點一般的機靈和可愛吧?


    她難過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小米粒了。也許她應該抽個時間,去和她說說話。她是她的媽媽,她那麽小就孤獨地一個人呆在那裏,很難受吧?小米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的傷雖說恢複得很好,可是要到清涼山這麽遠的地方,怎麽說也有些不妥。所以第二天小米打算出門的時候,被墨子攔了下來。


    墨子對小米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對不住。當初他認下了溫嘯後,還偷偷瞞著小米,這個是他的不對。所以現在在麵對小米時,墨子或多或少地有些心虛。


    小米倒是不在乎:“墨子,讓開。”


    “小米姐,你傷剛好點,就要出去,我擔心弄不好的話,又讓骨頭開裂,那就麻煩了。墨子誠懇地勸小米。


    小米沒理他:“你要麽送我去,要麽就在著等著,那麽多廢話!我是未成年人嗎?我在做什麽,我心裏很清楚!”


    墨子勸阻攔截都沒奇效,隻好把小米送到車上,趕緊找了個角落,給溫嘯打了電話,把這邊的情況說了說。


    溫嘯當然知道小米的脾氣,沒做決定前很糾結,可做了決定的話吳鸞千山萬水,排除萬難她都會把事情做到底。他知道阻攔是沒用的,隻好交代墨子:“把車開慢點,注意別影響到她傷口。


    墨子默默地收了線,親自去開車。小米和那位請來照顧她的護士坐在車子後麵。


    墨子小心翼翼地盡量避免坑窪的地方走,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地到了目的地清涼寺。


    小米誰都沒讓跟著。自己慢悠悠地進了寺內。再三交代一起來的人別跟著進來。


    溫嘯聽說小米要去清涼寺,早明白了她要去看小米粒的。於是交代墨子別跟得太緊。所以小米這一說,也沒人敢跟著她進去。


    她的傷口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隻要不是劇烈的動,應該是沒問題的。小米慢悠悠地朝著寺廟深處,走了進去。


    清涼寺不止香火旺,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寺裏風景宜人,空氣新鮮。小米唿吸著那清新的空氣,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好了大半。要不是心裏還記掛著去看小米粒,也許她的心情也會好些。


    前方是個石拱橋。她慢慢地沿著台階拾級而上。畢竟是受了傷,她似乎還不能適應大的運動量,爬到橋頭,小米忍不住停了停,想休養一下。


    這次車禍受傷雖然並不算太嚴重,可畢竟是受了傷,的確是讓她覺得體力精力不如從前了。


    在橋的欄杆旁的另外一個女子,身材苗條,麵容清秀姣好。正呆呆地看著橋下的睡蓮,顯然在想著什麽。表情是滿滿的心事重重。


    不過來寺廟裏的人,總是有所求的吧,不管是精神上的救贖,還是想物質上的,恐怕沒人會毫無目的地逛寺廟吧。


    小米靠在橋的欄杆上,默默地養著精神,橋下的睡蓮開得正好,嬌豔得有種吹彈即破的嬌弱感,似乎很快就會凋謝。不過小米清楚,那隻是個假象。事實上睡蓮的花期應該也不短。


    小米還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身旁的那位女子慢悠悠地走了,小米在看睡蓮至於,目光不經意地掃了過去,發現剛才那位女子居然把一個小包遺落在了橋欄杆上。那是一個普通的小布包,拿在手上,是硬硬的感覺,裏麵應該是女子畢竟重要的東西。


    那女子照理來說,應該沒走遠。小米努力地用自己身體情況可以容忍的速度,追了上去。


    還好,那女子走得很慢。慢得小米覺得她的腳步沉重。像是拖著兩條沉甸甸的鉛腿。


    她快步走向女子。太用勁了些,胸口有些疼,她的額頭都冒出了汗珠。她喘息著叫住女子:“你好,你把包忘記在石橋那裏了。”


    女子轉過頭,看著小米。


    這麽近距離地對視,小米忽然覺得這個女人給了她一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哪裏奇怪,她卻是一時說不出來。


    女子的聲音很悅耳:“謝謝你!剛才我走神了。”


    她看到小米臉色慘白,有些擔心:“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小米搖搖頭:“沒大礙,謝謝。”說話間,胸肋隱隱地痛,下意識地伸手去捂了一下。


    女子顯然看出了她不舒服:“你去哪兒,我扶著你。”


    小米看著女子那關切的眼神,趕緊道謝:“謝謝,不用了,我就到前麵的存菊堂。”


    女子的目光暗了暗:“我也是到那裏。我有親人在那。”


    小米沉默了。同樣都是去看故人的人,女子的心情她很能理解。對著有著同意感受的人,小米的防線很快就卸下,她覺得說出自己的情況,應該讓女子那落寞悲傷的心能有一點點的安慰,畢竟她不是孤獨一人。


    於是她難得地對這樣一個陌生人說出了自己一直壓在心底的秘密:“我也是,我女兒在那。”


    女子難得地打量小米一下,臉上有些不相信的神色:“你女兒,多大了?”顯然小米的樣子,讓她有些誤會。小米知道今天自己的裝扮看起來像個學生,難怪這個女人會誤會。


    想到小米粒,多大了?這個還真不好說。她的情緒低落了很多:“沒出生就去了。”


    女子忽然發現自己的話讓小米不舒服了,帶著些內疚和補償的意思,她也說出了自己的情況:“我兒子更慘,一歲都不到,就沒了。”


    同樣都是母親,而且還同樣失去了孩子,那種傷痛是不言而喻的。兩個人的距離在瞬間拉近了很多。那女子也不多話,小心地攙著小米往存菊堂走。兩個人都心情沉重。


    到了存菊堂。兩人驚異地發現,她們的孩子的靈位雖然沒緊挨著,可擺放得很近。兩人默契地沒說什麽,各自給孩子上香祈禱。又是一番傷感。


    等從存菊堂出來,經過女子身邊時,小米不經意間發現她拜的靈位居然是兩個,一個是小孩的,一個則是個成年男子,估計是她老公。


    這是一個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小米心裏對她充滿了同情。


    她站在存菊堂院子裏的那棵樹下。也不是特意的,她就是想和這位女子聊聊。


    女子在她後不久,也出來了。眼圈還是紅的。


    兩人默默地走著。小米覺得,這種時候其實什麽都不用說,隻需要陪伴就可以了,感覺到身邊還有人陪著,比一個人寂寥地想著故人,那種結果要好得多。


    女子很聰慧,顯然明白了小米對她的憐惜。她心裏有些小小的感動,這樣素昧平生也能有這樣的同情心,本身就是大愛。她覺得這樣的人麵前,她根本不需要有什麽防備和戒備。


    “我老公和孩子,一年前出車禍沒了。就我活了下來。”女子平靜地用一句話講出了她的故事。


    小米哦了一聲,握了握女子的手。她大致猜到一些,和她想的差不多。的確讓人歎息。


    她手上的熱力讓女子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我整整在痛苦中煎熬了一年多。現在我終於有了機會,我打算來清涼寺陪他們。”


    “什麽?你要來清涼寺?”小米吃驚地差點叫出來。話還沒出口,發現這是佛門聖地,趕緊壓低了些嗓音。


    女子看到一旁有椅子,走了一段距離的小米又有些微微的喘息,她索性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微微一笑,光潔的腦門上閃著聖潔的光:“我在家修行了一年,就為超度他們。現在我想通了,事實上,那還遠遠不夠,我想,以後我就打算在清涼寺安家了。”


    “安家?”小米驚疑萬分,她這是什麽意思,她打算在這裏一輩子?


    女子的笑更是帶著一種看遍人世間繁華的樣子:“一年前我本來就打算來的,可主持讓我好好考慮,說給我一年的時間,如果到了這時候,我還是堅持的話,她會給我機會。”


    這迴小米理解了,她有些結巴:“你的意思是….你想出家?”


    女子高昂著腦袋,點點頭:“我期盼了很久了,這麽長時間都沒改主意,主持已經同意了,一會兒就是我的剃度儀式,我在那之前,先來看看他們,也算對我凡塵之事的了結。”


    她頓了頓:“雖然,我以後還是會來看他們,不過,那時候的意義和現在就不同了。”


    不同?有什麽不同?小米想問來著,可是卻不知道為了什麽,她卻忽然開不了口了。在這個義無反顧的女人麵前,她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什麽都不是,臉提問的資格都沒有。


    同樣是母親,她為小米粒做得太少了。


    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我來這裏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當時出事時的慘烈,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放不開也放不下。迴去的日子我天天在煎熬中過活,沒有一天能平靜。可到了這裏後,跟著師太們誦經修行,我的心奇跡一般地平複了,也安心了。其實說到底我不是單獨為了誰,做了這些,其實都是為了我。這個也是以後我需要修行的,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小米哦了一聲,還是有些疑問:“你這樣,你的家人知道嗎,他們會同意嗎?”


    女子再度微笑,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和她說出的內容完全不搭:“我的父親母親曾經把我賣給人販子,後來我逃了出來,才遇上了我老公。其實我和我父母,緣分已盡。”


    小米愕然,想說的話生生被堵在了喉間。


    女子看看手表:“時間也差不多了,師太在等我。這種時候能有人和我聊聊真好,謝謝你。有緣再見。”說罷起身揮揮手和她告別。


    一切的發生都那麽神奇和突然,小米機械地和這女子揮手。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發呆。


    迴過神來,她再度發現,那女子把包又給落在了椅子上。


    女子還在不遠的地方,小米高聲叫喊那女子。


    女子迴過頭了,臉上的神采讓小米不敢直視,她瀟灑地揮揮手:“我用不著了!有緣人,送給你吧!”


    “唉,我用不著,你倒是來拿走呀!”小米高聲叫著。讓她再追出去一次,她可沒這個力氣了。


    女子頭也不迴,向著背後揮揮手。顯然是去意已決,和過去告別的意思已經是不可能再改。


    小米錯愕地看著手中的那個小布包,對自己剛才的經曆有著一種不真實感,簡直是做夢似的,以至於她都有些恍惚,感覺現實是那麽的飄忽,讓她難以捉摸。


    高大的落地窗前,沙發上的小米看著手中的那個布包出神。張阿姨接連幾次經過她的身邊,都有些好奇小米的反常。她從清涼寺迴來,就這麽個表情和姿態,似乎在想什麽事情,而且完全想出了神。


    小憶跟著家中的另外一位保姆,剛從外麵進來。看到媽媽,小憶在保姆的懷抱裏拚命扭來扭去,硬是逼得那保姆把他放到地上。他笑嘻嘻地邁著那胖乎乎的小短腿,朝著媽媽奔了過去。


    看到兒子,小米終於從自己的世界中迴到人間。把布包往沙發上一擺,朝著兒子敞開了自己的雙手。


    媽媽的懷抱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和舒服地地方。小憶緊緊地偎依在母親的懷裏,使勁往上爬,試圖去親媽媽。


    小米半推半就,盡量地護著自己手術後的胸肋和受傷的手,不讓兒子那亂動的四肢碰到,她配合兒子笑鬧著。小憶拿出他的扭功,終於成功地湊近媽媽的臉,啪地親了一口。


    母子兩個都笑得很開心。


    張阿姨不動聲色地收拾著沙發前的報紙雜誌,很自然地順帶把那個布包抄到了手中。


    “那個不用收,我一會兒還要用到。”小米淡淡地說。


    張阿姨的手僵直在空中,有些訕訕地把東西放迴去,縮迴了手。


    自從上次她把小米的行蹤透露給了呂東倫,小米對她的態度還是很原來一樣。可是張阿姨能敏感地發現和感覺到,其實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在舉手投足間,在有些看起來平淡的細節中。


    比如現在,小米事實上根本不想讓她去碰這個東西。雖然她說得很隨意,從做法上來說也是無懈可擊。可是,張阿姨就知道,小米對自己有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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