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無力地橫臥在沙灘椅上,那又厚又長的睫毛抖動著,她翻身咳了幾聲,喘息著睜開了眼睛。


    那狹長的雙眼,高挺的鼻梁,長期戶外接受陽光的洗禮,小麥色的肌膚近距離地出現在小米麵前,看著離自己那麽近的岩憨的臉,小米受驚了,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雖然剛才的一陣混亂讓她慌亂失態,可就這麽會兒的功夫,小米已經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況,她已經不是不經事的女孩子,對著目光灼灼的那個男人,她感覺到了危險,她的目光正好觸及那掛在沙灘椅上的毛巾,趕緊拉扯過來,遮擋住了身子。


    隨著她的遮擋動作,岩憨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退迴一些,坐到了一旁的沙灘椅上。目光很快恢複了正常,再度充滿了揶揄:“艾小姐這麽拚命地學遊泳,難道還幻想著能遊著離開這裏?”


    他臉上的笑容譏諷:“離這個島最近的海岸也有50海裏,艾女士你覺得你能遊得到嗎?”


    小米本來在泳池裏遊來遊去已經有些累,再被他拖到深水區嗆水,精神上的極度緊張了一番,這麽折騰下來已經是身心疲憊。聽到他的嘲諷,她已經無力反駁,隻能癱在椅子上喘息著平息著心緒。


    岩憨靠在沙灘椅上,此時的她是最脆弱的時候,倒是適合摧毀她的心理防線。


    “你這又是何苦呢,你這麽拚命想離開這裏。可誰又能了解你的心情呢?”岩憨這會兒倒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樣子,循循善誘。


    這話怎麽聽起來會有些弦外之音呢?小米強撐著抬起頭,看著岩憨。


    岩憨清了清嗓子:“你老公是來這裏等你的消息了一陣子,可是現在還不是都迴國了嗎?而且我前幾天還看到他出席了一個新影視城的開幕剪彩儀式,一左一右兩個美人陪伴,你說就算你剛離開別人可能會有些不適應,可是這個世界上,誰又不是非誰不可呢?時間是最好的抹平一切的利器啊。”


    小米的腦袋還有些糊塗,聽到耳中的話,一時還不能理解岩憨想表達的深沉意思。她眨巴著眼睛,看向他的眼神依舊還有些迷瞪瞪的。岩憨繼續深入表達:“就算你和你現在的老公有多好的感情,在現實生活裏,一個消失了很久的人,毫無疑問會很快被取代。”他說到這裏,看看小米的表情,似乎在評估她是否承受得了。不過顯然不管她是什麽反應他都會忘下說:“這話聽起來很殘酷,可事實往往就是這樣。”


    小米盯著他,從字麵上,他的意思她已經明白了。可是,他到底想說明個什麽問題?忽然間冒出這麽一席話,後麵應該還有具體的事例來做支撐吧。她沉默地平靜著心緒,看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挑撥離間的嫌疑,大大方方地往下說:“你看吧,其實我們都是受害者。你到這裏這麽久的時間。紀蕭依舊沒有消息。而你的先生,最多也不過來了一周,就迴了國內。我昨天看到了你先生的消息,他的氣色不錯,被一群禮儀小姐簇擁著照相,笑容燦爛得誰能想到他的太太現在正下落不明呢?”


    溫鳴?他迴國了嗎?小米終於迴過神來了,有片刻的愣神。那樣還好,他要是一直守在這邊,小米也許會更難過。他應該有他的生活,就算她是他的太太,可她在這裏卻是因為紀蕭的緣故。她已經在這裏了,何苦讓溫鳴也要陷入這樣的泥沼呢。這樣最好。


    她微微一笑:“岩老板的意思我當然明白,你想勸說我放下過去是吧。你說的何曾不是呢?譬如說紀蕭,他本來就已經是消失已久的人,可岩老板又何必一直掛念著呢?”


    岩憨一怔,他本來想說服她不用那麽執著,可反而被她說教了,這個女人,還真是隨時卯著勁兒,隨時準備反彈?怎麽就不想想自己的處境?


    “我和紀蕭的恩怨,那自然不是想放下就放下的。他身上背負著的,可是有包括我妹妹在內的多個人的生命。”岩憨慢悠悠地說到。


    “生命?”小米在心裏冷笑。她對於身處如此脫離不開的境地其實也有了些不耐煩。何況岩憨還一副似乎真是紀蕭對不起他的摸樣,那種感覺讓小米很不舒服。作為一個毒梟,不知道因為多少人因為他從事的事情,家破人亡,甚至失去了生命,他怎麽就不想想自己身上背負著多少條命呢?


    “對,我也想和岩老板探討一下,毒品這種東西,流入到社會上,沾染上的人的後果你應該很清楚吧。那禍害的生命恐怕絕對不會少吧?”小米並不想掩藏自己心裏的想法,並不吃岩憨那一套,反而反問到。她知道自己這樣說有可能讓岩憨心生不快,難說會觸及到他的痛處,讓他大怒也說不定。可是她就是壯著膽子說了。


    兩人間的談話,在瞬間就跨度那麽大,是岩憨始料未及的。而且小米居然能這麽大膽地和他直接觸及到這麽敏感的話題,也是他完全沒準備的。要知道,雖然他是做這行沒錯,可在實際生活中,毒品這個事情對他反而是個禁區,他不會和不相幹的人如此直言不諱地探討這麽敏感的話題,那些想探討的人,他都會處以很嚴厲的手段,所以無人敢提及。可現在,這麽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女子,居然如此大大方方地就把他的禁忌堂而皇之地提了出來,而且還是用那麽說教的語氣。她還真以為她很重要嗎?居然敢這個樣子對他說話,而且還是說這麽敏感的話題!這個女人真是不想要命了!


    岩憨的臉色相當難看。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居然並沒有對小米的冒昧衝動做出任何訓斥。反而說到:“事實上,稍有常識的人自然會很清楚,無論哪個國家和政府,對毒品的宣傳難道不夠嗎?可笑的是,他們自己為了利益,不也是在做著一些明知不利,卻不禁止的事嗎?比如說,他們拚命地製造香煙,你看看你們國家,在廣告上小小地印上吸煙有害健康,然後繼續大批量地投入生產。難道這樣就高尚了嗎?”


    他臉上是嘲諷的表情:“毒品和那東西的性質不是一樣的嗎?毒品不過是後果更嚴重些罷了。那些吸毒的人你說他們會不知道毒品的危害嗎?可他們還是吸了,難道這個責任應該由我們上線來負責?這個簡直是笑話。我想每個成年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小米想起來自己做記者時,在采訪中無意得到的消息說明。現在的毒品千奇百怪。那些販賣的人,手段更是不堪。


    小米當時得到這些消息時,是無法形容的震驚和痛心。難道這樣的後果岩憨也要巧舌如簧地說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香煙是有危害沒錯,可沒聽說過有人為此家破人亡,為此去犯罪以獲取毒資吧?雖然誘惑的存在有一部分原因是源於管理的不當和放縱。而且雖然對成年人來說,的確是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可是作為無論是國家管理機關或者是相關的組織,總應該完善管理,把這樣的誘惑減到最小,維護好社會秩序吧。何況現在的毒品已經開始侵蝕未成年人,我雖然不清楚紀蕭當初是做什麽的,可是,如果有時候他們的付出能讓罪惡製止在源頭,那不止是他的工作,也是他必須做的。是應盡的社會責任。換句話說,岩老板你是信佛的人,難道你看到因為你的行為而導致的種種家庭不幸,社會不安定,您就不覺得這其實也是你在作孽嗎?”


    這個女人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開始囉裏囉嗦地說教!她以為她是誰!?


    岩憨臉上的怒氣越來越顯而易見。不過他顯然是努力控製著情緒:“作孽?如果我不做這個,那我們就隻有等著餓死的命運。極度的貧困,資源的互相爭奪,村落之間弱肉強食,如果沒有我的庇護,那些村寨的人也許早就在戰火中失去了家園和生命。你以為會有人來關心他們的生死嗎?可是我如果要庇護他們,最首當其衝的就需要強大,而強大最需要的是有經濟基礎。艾小姐,難道你真會以為我們通過開荒種地就能積累起財富把?我們和你們不同,對我們來說首要是要先生存,然後才能對精神有更高的追求。”


    小米真心懷疑這岩憨其實應該對文化有很好的了解,他不止是中文說得地道,對有些問題的理解和表達,倒真像是在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如此這般說來,小米一下子沒了反駁的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了村寨那茂密的香蕉林,還有岩憨如此奢華的生活。現在的條件,他要是不繼續往下做,其實那些村民又不是生活不下去,他們大可以開荒種田種各種經濟作物,如果需要技術,事實上,應該可以請有技術的技師指導。情形並不是他所說的這麽不堪。


    岩憨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麽。臉上的表情帶著深深的落寞:“並不是你所想的那麽簡單,有的事情,邁出去了腳,就沒了收迴的可能。一個販毒,一個吸毒,都是一條不歸路。”


    他不願意就這個話題再和她深入交談。他今天說的已經夠多了。他站起身,臉上已經是麵無表情,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剛才有過種種情緒波動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他。


    他抬腳離開,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迴頭看著她:“忘了告訴你,收拾一下,稍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罷不容她發問,轉身順著來路走了迴去。


    小米心情是無比的低落。從言談中不難看出,岩憨態度的堅決。他目前不會把她怎麽樣,那是因為還等著紀蕭的現身。可是如果時間久了......


    難道他還就這樣一直囚禁著她?這個從現在的場景看來,不是不可能。否則他剛才不會如此來瓦解她和溫鳴之間的關係,還有紀蕭…….


    如果岩憨真沒達到當初拘禁她的初衷,那她隻可能有兩條路。一條就是他會讓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另外一條就是......


    她無語地抬頭看著那蔚藍的天空,難道她艾小米就要這樣被困住了嗎?她艾小米難道是這種人嗎?


    不,當然不是!


    艾小米最後還是聽從了岩憨的吩咐,乖乖迴房洗澡換衣,打算等一會兒隨岩憨出去。雖然不知道他會帶她去哪兒,可她似乎沒了選擇不是嗎?何況隻要能離開這個孤島,難說她就會有機會。


    等她下樓到客廳時,看到了岩憨早坐在那裏,他顯然是剛洗過澡,頭發半幹,倒像是用了定型發膠似的。又黑又亮。他已經換了一套衣服,依舊是唐裝,不過由於天氣炎熱的緣故,那唐裝顯然是薄綢,看起來質感很好。手裏又是一串長長的佛珠,上好的檀香木,每個珠子上的精細地雕刻著佛祖的摸樣。


    敞開的露台落地門外,帶來一陣陣鹹濕的海風,吹拂起了她身上奧黛的裙擺,風聲的變動讓低頭沉思的岩憨注意到了,他起身,手指靈活地攢動著,一個一個的佛珠從他指尖流水般走過。


    和不久前在泳池前的他相比,他像是變了個人,聲音低沉:“你來了,我帶你去見個人。”


    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不管帶她去見誰,她也拒絕不了,包括對見的這個人是誰,也由不得她的選擇。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岩憨顯然都在掌控著事態的走向。如果她聰明的話,不應該是逆風而上,而應該是順勢而為。她微微垂下頭,恩了一聲。


    岩憨大步走在前麵,根本不理會她是否跟上。


    他一出門,不知道從哪來冒出來了幾個保鏢。黑衣黑褲,還帶著黑超。小米看著幾人,悠悠地想,這麽大熱的天,用這麽吸熱的顏色,還一直站在屋外待命,估計已經是一身汗水了。耍酷還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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