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上海,在逐漸轉冷的天氣中灰了天,落下雨。月初幾天的天空,朦朧中帶著幾分憂鬱,伴著時不時落下的綿長細雨,讓人的心情也好似蒙上了紗帳般,迷茫地透不過氣。


    就在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早上,凱文和紀薇向全體遊遊樂的成員宣布了解散公司的消息——


    還記得四人開會決議結束一切的那天,也是這麽一個天飄小雨的日子。站在會議室窗邊的位置,凱文緩緩開了口——


    “我們把公司結束掉吧。”


    窗外雨聲淅瀝,會議室內卻無人迴話。


    “我們把公司結束掉吧……我已經盡力了,或許大家從此各奔東西,反而可以找到更好的前途。”凱文又說了一遍。


    “紀薇,你也是這個意思?”陳小天問。


    “我很想將公司繼續下去……但是我沒有辦法獨自支撐的……”紀薇垂下眼瞼。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們真的盡力了嗎?”馮宇問。


    “我們真的盡力了。”凱文迴答。


    陳小天默默點上一根煙,馮宇仰身無奈地靠在椅背上坐著,而凱文和紀薇則像做錯了事的小孩,隻是低著頭。


    雨還在下著,無聲中,四人已找到了這一次會議的結論。


    向公司全體員工宣布此事需要莫大的勇氣,且是紀薇生平第一次做此事——每個人生的第一次都是既生澀笨拙又記憶深刻的,無關大事還是小事。


    於是,當紀薇步伐艱難地走上前去站在凱文身邊,聲音顫抖地說著:“希望大家能理解我們已經盡了全力去推動公司的發展,可惜一直沒有進展,為了讓大家能夠有一個更加美好的前途和未來,我們今天正式宣布遊遊樂軟件公司解散。”


    “希望大家能明白這點——我們已經盡力而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出於對大家前途的考慮,才萬不得已做出的。”凱文補充。


    “請大家不要擔心,雖然這個月剛開始一兩天,一整個月的工資還是會照常打給大家的。如果大家對公司的軟件硬件感興趣的話,可以拿走,隻要跟我們說一聲就好了,就算是公司給大家的小小補償。另外,如果大家在找工作方麵需要任何的幫助,我們都會盡力而為,為大家準備推薦材料。”紀薇接下話來。


    “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凱文問。


    這一次,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並且整齊化一地掛著撲克牌般的無表情。


    “沒有問題就解散吧,如果大家接下來想到任何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們。”無法任由這種不和諧的氣氛蔓延下去,紀薇簡單地做了結束語。


    一個小時不到,大家逐漸散去,隻剩下創辦公司的四個人。


    陳小天走上前來同其它三人一同商量處理公司財物的細節,隨後,幾個電話就敲定了一家迴收公司第二天來估價、拖東西。


    成立和維持一家公司需要用盡全力,而結束一家公司卻隻需要一個小時,真是諷刺。紀薇苦笑。


    之後,待陳小天、馮宇和凱文率先離開,紀薇迴到辦公桌前去關上電腦,開始收拾東西帶迴家去。


    桌麵上的仙人掌盆栽是林希民離開前贈送的,雖然這幾個月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還是要帶走。桌角有幾本畫冊是吳雨的私藏,專門帶來給她做參考的,定要記得下次還他。顯示器正下方擺放著的機器狗會搖頭、會跳舞,是程序員齊小丹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頗有紀念價值。好幾大本速寫薄裏麵畫滿了自己靈光一現的設計,還有所有美術設計師的塗鴉貢獻,各種各樣的隨筆心情……滿滿地全是迴憶……


    一件一件,將可以拿走的東西裝進大紙箱,並將整套電腦分拆出來放好,紀薇終於從辦公桌下抬起頭來。


    她深深地唿了一口氣,環視了一圈四周的冷清,幾張碎紙和網線隨意地散落在地板上,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她,一個人都沒有。迴想起幾個月前剛剛搬家進來的熱鬧整潔,仿佛一切就發生在昨天,讓這一刻顯得分外地不真實。


    走出公司大門,隻是上午十一點不到,紀薇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一瞬間感覺到了迷失。


    她太習慣於每天活得忙忙碌碌,雖然艱辛,但有目標驅使前行,即使跌倒,也可以找到信念忍痛爬起。可是現在,她仿佛一隻被掏去了珍寶的貝類,絕望而無助地緬懷著曾經最寶貝的價值。


    在街上隨意亂走了一個小時,紀薇發現自己迷了路。站在人行川流的十字路口,麵對無數漠然擦身的背影車輛,她隻覺得全身發冷,漠然空洞無助,全然沒有心情去問路、找路。


    於是,她隨手招唿了一輛出租車,直接迴了家。


    第二天是迴收公司上門來拉東西的日子,股東四人紛紛到齊來幫忙整理物品及講價。迴收公司今天老板親自上陣,開出的價格自然是能有多狠就有多狠,恨不得這房間裏的東西統統不要錢。不過這轉手的東西本身就不值錢,能賣到原價的三成就該偷笑了。於是,在輪番跟迴收公司老板舌戰八十個迴合之後,他們終於將辦公室的桌椅板凳以三成不到的價格大出血賣了。至於電腦,幾乎所有的成員都有興趣拿走,也就紛紛堆放在角落等待著他們的主人來接走。


    忙活了一個上午,終於將辦公室大片空間清除幹淨,留下一地垃圾。頗感疲憊的紀薇停下手上的事,靠在連接陽台的玻璃門上休息起來。


    這時,凱文從會議室裏走了出來,準備離開。


    “紀薇,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他招唿了一句。


    “嗯,你走吧,好好休息……希望你有一個新開始,保持聯係啊。”


    凱文停下腳步,側過身子:“我會的……紀薇,你也要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希望你能找份好工作吧。”


    “謝謝,我會的。”紀薇努力微笑著:“你要是找到什麽好出路,記得第一個告訴我啊。”


    凱文嘴角微微動了一下,輕聲“嗯”了一句,轉身走出了公司的大門。


    迴到家,好幾年來一直處於睡眠不足狀態下的紀薇終於找到了機會好好睡上一覺,而這一覺足足睡了三天。這三天,她偶爾醒來,輾轉幾圈,便吞下安眠藥逼迫自己再次睡下去;這兩天,除了咬下那麽兩口蘋果充饑,她幾乎滴水未進。


    三天後,記不得是自己多少次醒來,但紀薇確定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睡下去了。她爬起身,獨自麵對著安靜的房間和無聲的心境,湧上一股強烈的不適應感。思考了一分鍾,她終於決定起床來為自己寫一份簡曆,開始找工作。


    十一月初的周末,徐雲風再一次接到緊急電話需要去北京出差。


    出門前,關雲雲從角落拉出親手為他收拾的行李箱,在深情一吻之後,一路送他到樓下。


    一臉微笑著揮手送別載他而去的車子,小雲幸步邁迴公寓,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等待著搬家公司的到來。


    雖然沒有當麵說出“分手”兩字的勇氣,但是,她還是使出了僅存的力量去捍衛僅剩的尊嚴——於是,小雲選擇了安靜的離開。


    安靜的離開——這種關雲雲式的分手方式或許消極,卻是此時她所能想到的最為得體的結尾。她不想揭穿那些謊言,也無心爭辯對錯,因為揭穿或爭辯的同時也撕毀了美好,摧毀了那座名為愛情的城堡。誰的愛情不是從一次爭吵、一句狠話、一個耳光開始變質,愈發不可收拾,直至化愛為怨……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


    在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員將七七八八,三大箱子、五大袋子的物品搬下樓去、抬上車子,關雲雲緊隨其後關門離開。習慣性動作般得將雙手伸進衣服左右的口袋,左手觸到的是絨綢麵緞質感的戒指盒,那一瞬間的觸感將她的頭腦光速吸進了嗡嗡作響的第九維空間;而右手還是強迫性地握住了冰冷的鑰匙組,用力地握住、掏出……隨後,旋轉鑰匙三圈,鎖上大門,再將其從同樣冰冷的鑰匙孔抽出……此刻,她突然想起徐雲風第一次將鑰匙塞進她手裏那一瞬間的強硬,還有一吻定情時的任性——


    搬進去之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搬出來。那時的他一臉不講理……


    可惜……我要悔約了,徐雲風。關雲雲低頭將鑰匙放進了口袋,扭頭轉身離開。任憑嗡嗡作響的腦子忽視掉左手口袋裏麵那質感溫暖的小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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