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李淩覺得那些粗淺的線條是石匠們在無聊之際隨意的塗鴉。


    但那些刻痕並不少,幾乎遍布了洞穴裏麵的每一處。


    有些刻痕明顯地表現出了一些熟悉的影像,有些像地球上隨處可見的工廠、大樓、甚至飛船和巨型的機械。


    但更多的,還是一些荒誕不經的人類和動物的模樣,以及一些鬼怪之類模糊不清的粗狂線條。


    有些宰殺動物的場景看起來像是一種儀式。


    李淩想起奈音的話——那些先行者告訴布森人,他們是神靈派來的使者——便釋然了。也許他們想要用這種神靈崇拜和殺雞儆猴的方式,來恐嚇那些企圖對抗人類的禽獸吧。


    繞過那些太過奇怪或者看不出意義的壁畫,李淩的目光被一些特定的人像畫吸引了,連日裏來的遭遇讓他一眼便認出了畫中的某些情景。


    一個赤裸著身體的高大人類,正站在石壁峽穀中央,雙手舉天,任由淩厲的狂風包裹著他的身體。


    下一幅畫,他將一隻身材瘦小的動物一撕兩半,讓血液順著自己的頭頂流淌而下。


    就像在接受風和血的洗禮。


    在以往,李淩對於這種帶著自虐和變態的行為藝術是嗤之以鼻的。但他深知那些肆虐的狂風有多麽可怕,因此也暗暗欽佩那些畫作中的人像。


    當然,僅僅是欽佩而已,他可不會去模仿那些石匠們憑空想象的瘋狂行為。他還要留著這條命去救小羽、去保護那些專家學者、去完成支援者的使命。


    每每想到這裏,李淩便會心急如焚地跑出去,檢視這方小天地的每一個角落。


    如同在水潭外麵的峽穀中一樣,半個月下來,李淩依然一籌莫展。


    漸漸地,他再次變得消沉起來。甚至在絕望之際,會對著端坐在洞穴中的高大石像胡言亂語地發泄著自己苦悶的心情,甚至靠在石像上入睡。


    無論何時,他總有那種被凝視的感覺,異想天開地覺得石像並不是石匠們想象力的傑作,而是真實存在過的巨人。每次想到這一點,李淩都覺得頭皮發麻。


    這天,李淩在百無聊賴之際,第一次靜下心來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巨人石像——闊鼻環眼、長麵大嘴,狹長的麵容上是分明的五官,看起來勇武不凡。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相貌奇特的人,卻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眼熟。


    下一刻,李淩激動地站起身來,朝石像身後的洞壁走了過去。下午時分,光線有些昏暗,李淩幾乎將自己的身子貼到了石壁上,辨認著那些行為怪異的人像壁畫。


    “果然……果然是他!”輕聲嘀咕了一句,李淩開始迅速地在石像和那些畫作上來迴掃視著。


    石壁上的人像畫線條粗獷,大部分隻是隨意勾勒出大概的形狀,但在李淩這些天有意無意的觀摩下,那些形象漸漸與端坐在中央的石像重合到了一起。


    “看來,這尊石像的確不是憑空想象而來,而是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而這些壁畫便是記錄他的生前事跡的。”李淩暗自想到,他猜測這尊石像可能是先行者中最強大的一員。


    他突然有一種躍躍欲試的心情。雖然有些瘋狂,但他覺得這個氣勢不凡的巨人應該不會癡迷於誇張的行為藝術,那些石匠也沒有理由費盡心力地去謀害一個不相幹的過路客。


    反正眼下一點出路也找不到,本著吃不了虧、上不了當的心態,李淩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頓飽餐,養精蓄銳!在黃昏到來之前脫了衣裳,整整齊齊疊放在一起。從潭水下遊了出去,來到石壁峽穀之中。


    高抬腿、蛙跳、俯臥撐、太極、軍體拳輪流做了幾番,然後在身體上胡亂拍打了一番,直到身體各處通紅一片的時候,才停手休息。


    很快,峽穀中嗚嗚的風聲開始變得尖利起來,勁風穿過峽穀,宛若實質一般拍打著李淩的身體。


    這一次,李淩沒有像之前緊緊地蜷縮在背風的角落,而是大膽地往靠近峽穀中央的位置挪動了一段距離。


    僅僅是一小段,李淩便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不得不緊緊抓著那些深紮進峽穀的黑色樹幹上,任由狂風像鋒利的匕首那樣切割著全身的皮膚。


    但這隻是開始,太陽落山後,整個峽穀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一些細小的,像是沙塵一般的東西被狂風包裹著,像針尖一樣紮進他的身體。


    尖銳的疼痛刺激著李淩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想要返身迴去。


    可惜濃重的黑暗和海浪一般洶湧而來的狂風填滿了他周身的每一處空間。想要穩穩待在原地已經是萬分艱難,那裏還有半分可能返身迴去?


    一旦鬆手,李淩覺得自己不是一頭撞在某處堅硬的岩石上,就是跌入望不到底的深淵。


    那些刺耳的尖嘯聲同樣難以忍受,幾乎要撕裂他的耳膜。李淩更加努力的咬緊牙關,雙手抱著樹幹堅持著。


    有好幾次,李淩考慮放手的後果,心想也許自己會奇跡般地活下來,也許被颶風吹出峽穀,落到一處柔軟的地方。


    但理智告訴他不能放棄,一定不能放棄。


    每當他感覺再也堅持不住的時候,就會狠心咬破自己的舌尖或者嘴唇,讓自己清醒過來。


    到了最後,李淩的身體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也不知道峽穀裏的狂風是變大了還是變小的。隻是覺得有什麽東西不斷地狠狠撞擊在自己身上,鑽進自己的身體裏。


    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賭徒,李淩在賭,賭他能夠堅持到風停的時候,而賭注就是他僅有的命。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緩慢地就像沙漏或者滴壺。將注意力放在它上麵的時候,就慢到了極致,而一旦將心神移開,就會在一瞬間溜走。


    不知過了多久,李淩的身體和意識疲憊到了極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著,隻知道不斷地提醒自己抓緊,再抓緊……


    刺耳的尖嘯聲再度傳來,將李淩從渾渾噩噩的沉睡中驚醒,才知道他早已昏睡了過去。此時已經是黎明時分,又一場同樣可怕的颶風即將再次襲來。


    李淩全身近乎麻木,雙臂更是提不起一絲力氣。但他隻道,要想活命的話,自己必須在風勢變大之前躲到背風處。


    幸虧這裏沒有外人,也不需要注重形象,李淩硬撐著,雙腳用力蹭著地麵,翻滾著來到了水潭邊。


    這裏是一個絕佳的避風處,李淩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為之前的冒險行為懊悔不已。


    中午時分,陽光從頭頂揮灑下來的時候,李淩感覺自己恢複了一點力氣,但身上火辣辣地疼,低頭檢查的時候,他被自己的慘狀嚇了一跳。


    密密麻麻的黑色斑點混合著幹涸的血跡,幾乎沾滿了全身每一處皮膚。


    他想起了壁畫上的人像,在狂風中做出振臂高唿的樣子之後,似乎將一些動物的血液澆在頭頂。


    但這裏除了老鼠,並沒有其他動物。想起自己被鼠血澆頭的模樣,李淩忍不住咧了咧。可他又想到,自己這幾天連吃帶喝的都靠它們,豈會在乎多沾些血汙?


    想到這裏,李淩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自己在那些可憐的老鼠看來,像不像是一個惡魔?


    相比於地球上人人喊打的老鼠,這些肉質細嫩的小動物有著一雙明亮的、透露著機靈和無辜的圓眼睛。也許在這個世界,它們有著一個更加動聽、寓意美好的名稱。但李淩無意於糾結這個問題,反正這些小東西隻是自己用來填飽肚子的食物,起一個不太好聽的名字反而能減輕他的負罪感。


    和老鼠最明顯的一個區別就是,這些小家夥太笨拙了,甚至常常像鴨子那樣抬起上半身,用兩條腿走路,李淩甚至不需要什麽技巧,隨手一抓,就會成為他的餐點。


    心裏正想著,幾隻老鼠便從水潭下麵遊了上來。搖搖擺擺地跑到那些枯枝一樣的黑色樹幹上啃咬起來。


    李淩殘忍地笑了起來,動了動自己酸軟的手臂,起身朝它們走了過去。


    看到突然出現在它們麵前的李淩,那些小可憐立刻瑟瑟發抖地伏下身子,連動也不敢動彈一下。


    這讓李淩有些好奇,雖然這些老鼠平日裏也一抓一個準,怎麽今天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了?!


    “算了,顧不得那麽多了!”李淩一發狠,伸手抓住其中一隻,打算學著壁畫中的人物將其一撕兩半。可他稍一用力,才發現自己雙臂使不出來一丁點兒力氣來。


    無奈之下,他隻好默然懺悔了一陣,然後用了一種更加殘忍的方式,處死了這隻被自己稱為老鼠的生物。


    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將它的血液當頭澆下,而是小心地塗在身體各處。


    就像灑在傷口上的鹽巴,在血液和陽光的刺激下,那些早已痛的失去了知覺的皮膚再次變得火辣辣的疼。


    李淩咬緊了牙關,一邊又一遍地塗抹著。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經常會和一些夥伴輪流著盡全力擊打對方或者自虐似的比賽吃河溝裏的冰塊。不為別的,隻為證明自己比其他人更厲害。在那些女孩子無法理解的愚蠢舉動裏,李淩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獲勝,總是驕傲地揚起曾經稚嫩的麵孔。


    現在,他仿佛迴到了自己的童年。他甚至沒有去想一想這樣做到底有什麽目的和意義。


    他隻知道,那個氣場強大的石像本人曾經嚐試的瘋狂舉動,自己一樣能做到。


    “而且,我隻會對自己更狠!”李淩瘋狂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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