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亮時圓時缺,透著明暗不定的光滲進嚴棣心的房間。


    那像是一種心的曙光,縱然黑暗籠罩四方,他的心仍然也有光芒的照耀。他,其實不全然地睡著,他仍舊可以感覺到連繽葵躡手躡腳地走進他房裏的關切味道。尤其,當她輕輕地將被子拉上他身上時,那份無言的嗬護,一次比一次強烈地撼動著他的心房,然而,他不能表達,也不想讓她知道。因為,她是連繽洋的妹妹,她是他的人質,而他不能在失去一切的時候,再感情用事地壞了他的計劃。他為要他自己討一個公道。


    所以,他用為冷漠的行為來掩飾他漸漸瓦解的心防,他用言詞上的拒絕,來拉開她逐步逼近他的步伐。


    “小姐,你走開好不好?我要安靜一下。”他不想她整天像個跟屁蟲似地,老繞著他轉。


    “可是,你的藥還沒吃呢,我怕你又把它扔了。”連繽葵是不怕罵,不怕趕的。


    “扔了又怎樣?反正沒效。”


    “如果你不吃,那我就唱到你吃為止囉。”她的歌聲這時就派得上用場。


    “我死算了。”當然,這種恫嚇很有效,嚴棣心自然是乖乖就就犯了。


    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可沒那麽容易投降。因此,他是動不動就情緒不佳,想借此讓那囂張的小妮子懂得尊重他。然而,他愈是這樣,連繽葵反而更心疼他,總是笑著一張臉來應付他的乖張。


    “好好,別氣了,氣壞這張天下無敵的帥臉,多可惜。”連繽葵在他麵前,總是一副脈脈含情的樣子,因為,他看不見,她又何必遮掩。


    “你是呆子,我這麽罵你,你都沒聽見?”


    “怎麽沒聽見?你最近可常常動不動就說愛我咧。”基於打是情,罵是愛的歪理,連繽葵硬是把嚴棣心氣得啞口無言。不過,她知道她對他的愛,永遠隻能藏在這樣的瘋言瘋語中。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已是深冬時節。


    嚴棣心沒察覺,他已經在她日複一日的叨絮中,淡去了他心中的恨意,而她隻問付出、不問收獲的天真熱情,更動搖了他從來不去想的一件事情——對李綾的感情,是否真的到達了他所認為的海枯石爛、堅貞不移?而他,是否真的適合李棱?


    “是的,是的,我對李綾的愛,是誰也不能懷疑的。”在夜闌人靜時,他總會不斷地加強李綾在他心裏逐漸模糊的身影。


    然而,老天爺似乎更憐著連繽葵的傻氣,非但不讓嚴棣心有退縮的餘地,還出其不意地製造著機會,他他從中去感受愛的真諦。


    這一天,連繽葵依著往常的時間,陪同嚴棣心迴醫院複診。


    “不要急,醫生不是說你腦中的血塊已有消退的跡象了嗎?隻要再耐心等些時日,就能開刀動手術了。”連繽葵今天穿著一件藍色的套裝,還踩著一雙新買的高跟鞋,陪著他進出醫院。


    “這些話我已經聽許多遍了。”嚴棣心情緒不佳地邁著腳步往前走著。


    “喂,拜托你走慢一點,我要跟不上了。”連繽葵喘著氣,一隻手還緊緊地拉著他不放。


    “你中午沒吃飯哪?”他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模樣。


    “有啊,我還吃了三碗飯呢。”連繽葵很老實地迴答:“隻不過,你那助理硬要我穿成這樣,說是待會兒你要去公司聽個簡報,而我得要像總裁夫人才好,否則,這種滿清格格穿的鞋,我哪會讓它套在我的腳上。簡直是虐待喲。”


    “什麽鞋?”嚴棣心突然停下腳步來問道。


    “就是高跟鞋嘛,我都這麽叫它的——哎呀!”連繽葵說著說著,又不小心地拐了一下腳踝。


    “小心呀。”嚴棣心直覺地伸出手將她扶住。


    “少爺,要坐車了嗎?”司機小陳跑來問著。


    “我想走一走。”每次檢查完後的他,都是這麽落寞。


    “小陳,你先把車開去前麵的路口等。”連繽葵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我們去買檸檬派好不好?就是以前你住院時我常去買的那一家。”她興致勃勃地挽起他就走。她的心裏,頓時升起了同看夕陽的浪漫情衷。


    “怎麽不說話了?”嚴棣心在走了一段路後,才出聲問著。


    “我在感古人所謂‘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感受。”她仰著臉,讓天的霞光染遍了她那精致小巧的瓜子臉,而閃在眼底的心思,似感動、似憂傷,連她自己也無從分辨。


    “你不懂的可多了,隻不過,你也不想去懂。”她近乎喃喃自語著。


    “叭叭!叭叭!”突然間,一輛車急轉入巷口,而巷道狹窄,眼看著車子就正朝著他們倆衝了過來。


    “小心!”連繽葵一個反射動作,連忙將嚴棣心往一旁推去,然後感覺車子急駛而過的風從她的身旁刷過。


    “哐啷!”接著,就是一個路旁店家放置的垃圾筒被撞翻的聲音。是嚴棣心,他被連繽葵一推,就這麽拉到了路邊的垃圾筒,然後,再踉蹌地顛呀顛呀,眼看著整個人往前跌了下去。


    “嘿咻!”連繽葵大喊一句,以滑坐的姿勢朝著嚴棣心即將臥倒的地方撲去。


    “哎呀——”他與她同時叫出了聲。


    “連繽葵,你在幹什麽?快來扶我。”嚴棣心從來不曾這麽當街出過醜,所以,他在氣急敗壞下完全沒有感覺到,他身下的柏油路麵怎麽會是軟綿綿的。


    “我——我沒辦法扶你呀,我讓你坐著呢。”她的臉剛好“親”著柏油路,全身動彈不得。


    “你——你在幹什麽?”嚴棣心這下子可是大吃一驚,連忙走進爬了起來。


    “我說過,如果你跌倒,我一定會善盡當‘肉墊’的職責的。”她仍不忘幽默。


    嚴棣心這一愣,足足有一分鍾不知所措。


    他從來沒想到,這個丫頭會對他如此情深義重!竟然會為了保護他,而讓自己出這種醜。


    往常,她的關心可以漠視,她的絮叨可以當作耳邊風,可是此時此刻,他怎麽還能夠強迫自己去“扭曲”她那毫無矯作的行動?


    “哎呀!”突然間,連繽葵的慘叫聲將他的思緒打斷。


    “你怎麽樣了?是不是受傷了?”他下意識地彎下腰,想用手去觸摸。


    “我的腳好像扭斷了,站不起來。”她疼得眼淚都已泛在眼角。


    “那要趕快去醫院哪!來,你抱緊我。”他伸出手,打算將她抱在懷中。


    “不要去醫院啦!先迴家換衣服,衣服髒了,我這總裁夫人會讓你丟臉的。”她還記掛著一會兒的簡報會。


    “丟什麽臉?那場簡報會我不去了,先送你去醫院。”他堅決地說著。“可是你要當我的眼睛,告訴我車子停在那一個路口。”他沒等她羅唆完,已然抱起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停在路口的車。


    沿路上,連繽葵感動的淚早滴落在他們的步伐中,從此,她不再遺憾她的愛始終隱形在李綾的背後。


    因為,畢竟台北有一條巷子,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埋下了他也曾在乎過她的初衷。或許,他隻是一時惻隱發作,或許,他隻是不得已的紳士作風,但,對向來都不貪心的她而言,已經足夠。


    在照完x光、包紮完畢後,嚴棣心直接帶她迴家休息。


    才一進家門口,就聽見嚴棣音從裏頭傳來的喳唿聲:“你們去哪裏了?不是該到公司聽簡報——啊!盲劍客與鐵拐李?”她被進門的嚴棣心與連繽葵給嚇直了眼珠子。


    “這是哪出戲啊?哎呀!你們——”老奶奶一抬頭,一時間愣得說不出話,“沒事的,不過跌一跤而已。”連繽葵用單腳跳呀跳地,就來到老奶奶身旁說著。


    “還說沒事?以後再不許你這樣子了。”嚴棣心的表情可是嚴肅得不得了。


    “你——又惹他了?”嚴棣音與老奶奶異口同聲地問道。


    “都是那輛車子害得嘛……”連繽葵就把出事的經過從頭細說。而大家愈聽臉色愈見泛紅,那是感動的臉孔,同一時間,同時張滿了每個人的心頭。


    “都是我不小心啦,害棣心錯過了聽簡報會——咦?你們怎麽都不吭聲呢?”連繽葵這時才發現全室鴉雀無聲。


    “哥,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這是嚴棣音有感而發的感言。


    “好孩子,有你在棣心身邊,我真的是放心了。”老奶奶握住了連繽葵的手,慈顏中有滿溢的安慰。


    而嚴棣心還是不發一言,因為,他早因為心內翻騰開了的波濤給亂了一切。


    直到夜闌人靜的就寢時分,他才終於鼓起勇氣,走過了阻隔著他與她之間的那扇門,想要表達一些善意的問候。


    “全世界隻有你不知道我愛你;我給的不隻是好朋友而已……”連繽葵一個人泡在浴缸裏,露出那一隻包了紮的左腳,正在唱歌,唱得渾然忘我,根本沒注意到浴室門口站了個人影。


    她在唱歌?真是她在唱歌?


    好個高亢無瑕的嗓音,與平常她那五音不全的破釘嗓子是天壤之別的迥異呀!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聽得很入神,因為,向來喜歡作曲的他,對聲音本來就有著特別敏銳的感受,他從來沒聽過這麽幹淨的聲音,能把每個音符都唱活似的,跳躍生動。


    難道,今天一跤,竟然把她的破嗓子給摔成國際水準了?他皺著眉,百思不解地暗自問道。


    “啊——”連繽葵差一點沒讓他給嚇昏倒,“你站在這裏幹什麽?”她身上隻圍了條浴巾,被他這一嚇,掉了半邊。


    “喔——你洗好了?我是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難不成盲劍客還會幫鐵拐李洗澡?”她無視他的到來,逕自地擦拭身子,再換了一套純棉的睡衣。


    “這才叫患難之交嘛!我的手藝也不差。”嚴棣心摸著坐到了床沿,難得幽默地與她逗著玩。


    “誰不知道,你想報那次度假的一箭之仇。”連繽葵跳呀跳的,也一屁股坐上了床。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與他之間的既有藩籬早已撤了許多,因此,她造物顧忌地在他麵前做鬼臉,換衣裳及癡癡凝望,反正他什麽也見不著。


    “還疼不疼?”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輕柔。


    “本來就不疼了!你別擔心了。”連繽葵翹著腳,用手按了按那包紮處。


    “你現在會這麽說,剛在醫院是誰喊得跟殺豬似的。”


    “我哪有!那是吊嗓子。”連繽葵!丟臉丟到家了。


    “以後不許再這樣子了。”突然間,嚴棣心伸出手摸索著撫上了她受傷的腳踝,“我不希望任何人為我受傷害。”他說著說著,手就不知不覺地遊移到她的腳趾頭。


    “這——我——沒什麽。”她讓他突如其來的溫柔給愣得結巴起來。


    “你的腳好纖巧,形狀一定很美。”他緩緩地摸索著她的腳踝,然後撫著她的腳掌,再頂著指尖一一玩弄著她的腳趾頭,而他專注的神情,像是藝術家在欣賞藝術品一般的仔細慎重。“二十三吋半!”最後,他這麽唐突地說。


    “什麽?”她如夢初醒地眼光迷蒙。


    “你穿二十三寸的鞋子,對不對?”他一副自信滿滿的笑容。


    “你說是就是?”她將臉靠近他的鼻前,想讓他難得的柔情融進她的眼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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