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枝當即離開祝玄知的身體,卻見他唿吸淩亂,臉泛潮紅,五指並攏,指尖深陷泥土,手背血管起伏明顯,跟犯病似的。


    她顧不得拍掉衣裙的塵土,伸手就要過去牽他。


    祝玄知也說不清自己是排斥木兮枝的觸碰,還是喜歡她的觸碰,有難以言喻的舒服,在他猶豫著是否避開之時,有人來了。


    不止一個。


    以他現在因為木兮枝的親近而失去靈力的狀態,遇到危險很難自保,除非是先下手為強,祝玄知掌心悄然地多了些染毒的暗器。


    “小師妹。”木兮枝的同門師兄塗山邊敘大喊了一聲,快步朝她走來,見木兮枝身邊有麵生的白發少年,好奇多看幾眼。


    木兮枝聽見塗山邊敘的聲音,手停在半空:“師兄?”


    塗山邊敘扶著一名男子,木則青也是。昏迷二人身穿琴川木家弟子服,應該是木千澈說在寒霜城失蹤的兩名琴川木家弟子。


    琴川木家弟子眾多,分內外門弟子,木兮枝較熟悉內門弟子,卻不怎麽見過外門弟子,她沒見過他們,但不難猜出他們的身份。


    木兮枝喜上眉梢。


    祝玄知自己站了起來,紅衣被木兮枝壓過,產生褶皺,而白發間絲絛略鬆,被風一吹便沿著發梢墜落,落在地上滾動幾下。


    她見祝玄知行動自若,將伸到半空的手收迴來。


    而木則青再三確認木兮枝沒受傷才安心,他們幾個一進城就被黑霧牢牢困住,待驅散黑霧,其他人就不見了,也是剛剛匯合的。


    木兮枝沒對他們有隱瞞,跟他們說她進入了死者意念。


    祝玄知站在一旁看著,即使知道他們是琴川木家弟子也沒卸下提防,他戒備心素來強,絕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於他人手中。


    在危機四伏的寒霜城內,木則青不敢拿木兮枝的安危冒險,不放心有陌生人在她身邊,問祝玄知是誰:“你是何人?”


    “雲中火家,祝令舟。”


    祝玄知麵上潮紅不知不覺褪去了,彎唇一笑,抬眸將他們納入眼底,從容不迫自報家門。


    木兮枝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她本想幫他介紹的。


    塗山邊敘性子大大咧咧,沒什麽心眼,聽他這麽說,想起有關雲中火家大公子祝令舟的傳言,信了七八分:“原來是祝道友。”


    木則青沉穩謹慎:“請恕在下冒犯,你說你是雲中火家祝令舟,可有證明你身份的東西?”


    祝玄知拿起掛在腰間的玉令牌:“此物算麽?”


    木兮枝見他第一麵,不僅留意到他的外表特征符合祝令舟,也看見了祝令舟不離身的玉令牌,所以一開始才認為他就是祝令舟。


    不過在墨將軍意念世界相處的幾日,他一舉一動與原著性格有很大的不同,使她對他身份存疑了,但木兮枝並沒有明說。


    因為她已經想到一個可以證實他是不是祝令舟的最佳辦法。


    琴川木家有一件法寶,可以驗明正身,隻要人一戴上它,上麵就會浮現相應的名字和身份。


    隻是法寶不在木兮枝身上,她得迴琴川一趟,取法寶要經過木千澈的同意,到時還要想個理由,畢竟法寶不能被輕易使用。


    木兮枝也不能直說想驗明一個人是不是祝令舟。


    太在意這件事會令人起疑,她父親木千澈尤其心細如發、聰穎過人,木兮枝不想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最好能瞞則瞞。


    至於那枚能證實祝令舟身份的玉令牌……也罷,她做事喜歡多重驗證,反正又沒多少損失。


    她不動聲色地做了決定。


    木則青不知木兮枝心裏的彎彎繞繞,見到玉令牌後總算相信祝玄知就是祝令舟,而不是修為高深的妖魔幻化出來的人。


    天下修士無不知身嬌體弱的祝令舟離不開玉令牌,離之則亡。


    玉令牌僅此一枚,據說雲中火家家主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曆經幾年才煉出來的,用來保住當年差點夭折的祝令舟的心脈。


    提起祝令舟,修士都會為他惋惜幾分。因為五大家族會在孩子出生後,替他們測天賦,祝令舟的天賦上佳,是根難得的好苗子。


    可惜的是祝令舟雖先天優越,但後天失養,身體孱弱。


    有天賦又如何?


    身體不好,他連修煉都比普通人吃力艱難數倍。


    祝令舟聞名遐邇,雲中火家家主又經常為他大張旗鼓去做事,愣是不怎麽關注五大家族之事的木則青也知道祝令舟此人的存在。


    木則青不冷不熱朝他行禮:“在下琴川木家,木則青。”


    塗山邊敘不拘小節招了招手,天生的娃娃臉叫他看起來年紀不大,實際比木兮枝大五歲了:“在下琴川木家弟子,塗山邊敘。”


    木兮枝師姐歲輕也略一拱手,言簡意賅:“歲輕也。”都是琴川木家弟子,不必再著重提。


    木兮枝還在想墨將軍,她在被踢出意念前看到了剩下的事。


    莫夫人在最後一刻,用盡妖力打開寒霜城所有被鎖上房屋的門,希望能讓困於其中的百姓逃出來,隻是禍鬥又施法鎖住了城門。


    這是城內有屍骨的原因。


    百姓們衝出房屋,隻看到身邊有條花蛇的墨將軍,然後想著逃,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推不開城門跑出去,直到他們被大火吞噬掉。


    寒霜城百姓死後凝結成怨,反複折磨著同樣無法轉世投胎的墨將軍,而莫夫人早已魂飛魄散,不知自己夫君下場會是如此。


    木兮枝陷入沉思。


    父親說想要化解怨氣,必須得知道怨氣從何而來,可木兮枝此刻就算知道怨氣從何而來,也還沒想到妥善化解這些怨氣的方法。


    這就是所謂的精通理論知識,卻無實踐經驗吧。


    告訴怨氣,火燒寒霜城一事並非墨將軍所為?相信這一年來,墨將軍向怨氣解釋過無數次了,他們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目光轉向法場行刑台的屍骨,告訴怨氣,如果墨將軍是妖,那麽他死後的屍骨不會是人,修士知道這件事,尋常人一般不知。


    他們以為妖能化人樣,死後也能保持人的樣子。


    此舉或許可行。


    木兮枝趕緊思忖著見到怨氣後要講的一番說辭。歲輕也時刻警惕著四周,忽握緊手中劍:“有東西正在往我們這裏來,小心。”


    木則青擋在他們身前,沒輕舉妄動,待看清前方是什麽,他阻止了歲輕也動手:“且慢。”


    歲輕也當即收了賦有靈力的木劍:“師兄,怎麽了?”


    他看向前方。


    “就是這個……”木則青輕蹙眉,不知該稱唿此物為人還是東西,“就是他將兩名外門弟子交給我的,他貌似對我們沒惡意。”


    他們都以為是木則青救出那兩名弟子,其實不是的。


    木兮枝也看向前方,一道影子穿破濃霧,露出張對她來說算得上有點熟悉的臉——墨將軍。


    他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墨將軍衣衫被撕扯得破破爛爛,原本硬朗結實的身體變得瘦骨嶙峋,墨發雜亂,麵容憔悴死白,眼窩深陷,唇瓣幹裂。


    “墨將軍?”是木兮枝喊的,她認出了他是誰。


    墨將軍雙眼原本像蒙了層灰的,聽到這個稱唿,那層灰似乎散了點:“你、認、識、我?”


    他被寒霜城百姓的怨氣沒日沒夜地折磨了一年多,當將軍的意氣風發和傲氣徹底消失,性子變了不少,說話也不太流暢。


    木兮枝點點頭:“嗯。”迴到過去的認識也算認識吧。


    祝玄知看著變化甚大的墨將軍,並無觸動,他隻在乎自己,其他人的生死一概與他無關。


    墨將軍眼露茫然:“可我,不、不記得我有見過你。”


    不等木兮枝迴答,他突然感應到什麽,不再糾結此事,叫他們即刻離開寒霜城,那些怨氣要來了,是奔著要殺盡城中活人來的。


    寒霜城百姓化成怨氣後,自此沒了人性,以殺人為樂,凡是經過寒霜城的人都會被他們引誘進來殺掉,他阻止過,沒成功。


    唯一一次成功的是這次。


    也是那兩名琴川木家弟子爭氣,他們會術法,抵擋過怨氣一陣,這才叫墨將軍逮住機會救走他們,藏匿於城中數日,逃過一劫。


    寒霜城百姓的怨氣像地縛靈,被縛在寒霜城,永遠離開不了,隻要他們走出寒霜城便安全。


    墨將軍:“快、快走!”


    木兮枝指向法場行刑台的那具屍骨,扯著嗓子喊準備好的那番解釋,怨氣卻始終充耳不聞。


    他們還是不相信,也可能是需要一個人來承受他們的怒火。


    化解不成,隻能收服了。


    木則青本想收走寒霜城百姓的怨氣,以絕後患,但礙於身邊還有兩名昏迷不醒、不能自保的外門弟子,決定先離開寒霜城。


    木兮枝跟隨他們往外跑,見祝玄知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迴頭拉他:“你還愣著作甚?”


    怨氣忽然以無法抵擋的速度穿透祝玄知的身體。


    她沒能反應過來,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有這麽多人,怨氣為什麽會集中攻擊祝玄知?難道因為他是他們當中最弱的?


    見祝玄知昏過去,木兮枝有點怕他出事,本能伸手過去,身手敏捷地抱住他:“祝令舟。”


    祝令舟……


    祝玄知昏過去前一刻聽到木兮枝喊出這個名字,眼底有一絲詭異的古怪。


    此時的雲中火家。


    一處建在懸崖上的小屋門前站著一個人,他眺望著天際,捂住冷不防傳來陣陣痛感的心口,唇角溢出少許血,卻更顯柔美。


    祝令舟眼角那顆綺紅的淚痣已被遮掩去,他緩緩垂了垂眼,看到披散在身前的幾縷黑發。


    養的靈寵化成人形扶住他:“主人怎可把玉令牌給了他?”


    祝令舟淡淡一笑。


    他一把好嗓音低柔似水:“他既想以我的身份出去走走,便隨他吧,又不是什麽大事,你切勿聲張,父親也以為他是我了呢。”


    “再說了,這是他第一次跟我這個當哥哥的提要求。”祝令舟頓了下,“我豈能不滿足他。”


    “主人的身體……”靈寵悶悶不樂,欲言又止。


    “無礙,我喝藥也能維持心脈,外人不知,你不知?還有,他是我弟弟,你不該總是對他充滿惡意。”祝令舟撫了撫靈寵腦袋。


    靈寵忿忿不平:“可我看他就是想以主人您的名義做壞事,然後叫主人您給他背黑鍋。”


    祝令舟失笑。


    他皮膚原是蒼白的,因笑起來染了點顏色:“你怎麽喜歡將人往壞了想。”祝令舟揉了下太陽穴,“我乏了,扶我迴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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