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始盛開,粉色花瓣紛紛揚揚的落在褐色的泥土地上。風一吹,懸著轉兒,很是漂亮惹眼。


    香味和著淤泥,二者交融著,花也變做泥,泥也摻著花肥。所以再美的花,最自然是結局終歸要化作泥土,殘香不複。但隔一年後,桃花樹上又開滿滿樹的桃花,灼灼其華,敢與太陽爭輝。


    這樣年複一年,仿佛時光在不斷重現著,但仔細看過去,又是物是人非的景象。


    比如,那顆桃花樹更粗壯了,之前一人合抱還有餘,現在卻抱不住了。又比如,今年的桃花更紅豔了,年年來看桃花的那個姑娘已經老了。


    一次次結局,卻又不是最後的結局。


    天地萬物都是如此。


    李玉情二月底按照原先的計劃去了延安府城看幹娘,小住了幾天,帶著孟夫人給她找的幾位師傅迴了青螺鎮。


    一共有四位師傅。


    二男二女。


    一位專教四書的高先生,四十來歲,是個瘦小精幹的男子,眼中冒著睿智的光芒,精神碩礫。


    專教五書的是位女先生,姓孟,是悅顏商會內部的人員。是個周身氣質溫和,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另外二位是一對龍鳳胎兄妹,四十多歲的樣子,都長著一張娃娃臉,麵貌並不相像,眉尾有顆紅痣的是哥哥,有顆黑痣的是妹妹。二人精於琴棋書畫之道,最擅長的東西互補。


    一行馬車停在了李宅門口,綠桔撩開車簾,碧荷扶著李玉情下了馬車。


    李玉情帶著眾人進了去,院裏的春意藏都藏不住,不過離開幾日,花草的長勢又變了一個樣子,像是梗起脖子,踮著頭,拚命往天空衝一般。


    各樣的花開的豔麗,色彩鮮明,令人見了心上不由多了份喜意。


    一路向裏走,宅子裏整齊幹淨,亭台假山已被修整的十分雅致了。


    生機勃勃又雅致的宅子異常合乎李玉情的心意,滿意的點著頭,心裏更加高興了起來,腳步輕快的踏著整齊幹淨的小路。


    這是屬於她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居住起來又是這樣的適宜,怎麽能不高興滿足。


    穿過了近內遠處的竹林,李玉情才發現了不對勁,竹林邊上有燒過紙錢香燭的氣味。


    這是怎麽迴事?


    今天楊嬤嬤也沒來門口接她。


    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李玉情心頭一顫,抬腳就往內院跑去。


    腦子裏晃動蕩著各樣的想法:死人…燒紙…,誰…,母親的祭日不是今日…奶娘,…還是紫墨…


    喉頭一緊,腦海裏不由自主的蹦出了一個個可怕的想法,死命的掐了掐自己的手,才冷靜了一些。


    突然想起了去年紫墨的各種異常,記憶很清晰的想起了紫墨跟她第一天上課時說的話,來年三月就走…


    眼角又忽的看見楊嬤嬤穿著一身素衣出來,形容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她很確定了…


    李玉情喉頭堅澀的滾了滾,一口氣憋著咽不下去,眼角滑過一滴淚。


    李玉情跟著楊嬤嬤一路沉默的去了紫墨房間。房間很幹淨整潔,似乎還帶著紫墨身上常有的香味。


    李玉情眼淚又是一滾,朝房間裏找了一圈,沒見著靈牌棺木。緩了緩氣,沙啞著開了口:“紫墨姑姑幾時走的?”


    楊嬤嬤見著自己姐兒這幅傷悸的模樣,眼神垂了下去,略有些不安:“三月初一走的,今日初六,已經五天了。”


    李玉情微闔了闔眼,濕潤的羽睫顫了顫。


    風吹過的葉子上抖落了晨露。


    涼又清澈。


    “嗯。”,李玉情應了句,又張嘴哽咽了一下,才說出話來:“棺柩在哪?靈牌在哪?我給紫墨姑姑挑一個山青水秀的好地方,讓她好好安息。”


    “姐兒!”楊嬤嬤喊了一聲,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心裏沉悶悶的,又心疼姐兒這樣傷心的模樣。


    麵色有些不自然,“早就葬了,是個好地方,紫墨說過的,讓我們不要去打擾她。”


    李玉情默了默:“沒有留信嗎?”


    楊嬤嬤怕知道真相姐兒怪她,本想滿著的,最後還咬了咬牙,道:“沒有留,我卻是知曉的,她不想活了,這些天不過是混日子罷了!”


    去年的那天晚上她們一夜說了很多話,包括死後的打算,紫墨叫她把骨灰拾起來,不遠不近的埋在周蕙的墓旁,不求什麽風水,她隻要好好看著小姐就行。


    李玉情有些失神,心裏刺痛感很深,她在現代時沒有過親人朋友離開,這會嚐了這苦澀難開的滋味幾乎難以唿吸。


    她想起了紫墨這近一年和她鬥嘴的樂趣,紫墨還是常笑的,笑起來頰邊的梨渦深深,像個天真單純的女孩子,很好看,瞧著這梨渦都會悄眯的失神片刻。


    …還有很多很多,紫墨每天早晨來跟她吃早食,一邊嫌棄著,一邊吃的很高興。…紫墨喜歡喝抹茶布丁的奶茶,常常喝,喜歡吃辣皮子,叫她每次都要多撒些辣椒。


    紫墨的字很醜,卻不承認,老是自己誇自己的字好看。…紫墨過年後還送了她一隻彩線編織的小鴨子,毛茸茸的模樣,她和雯香都很喜歡每日都要玩一玩,摸一摸,一人一貓才肯乖乖睡覺。還有紫墨前些天才跟她出去踏青野餐,還讓她化了個很嫩的妝,二人站在一起說笑就好像姐妹一般…


    李玉情臉上的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連綿不絕的滾落了下去,原來才短短一年,兩人之間就有了這麽多難以忘記的美好迴憶。


    她和紫墨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師徒關係了,她們還是很好的朋友。


    “為什麽?”李玉情呢喃著,仔仔細細的想著前因後果,直接趴坐在了地板上。


    隨後跟過來的綠桔幾人定定的站在一旁,也沒有過去安慰。


    她們知道這個時候安慰並沒有什麽用,倒不如讓小姐自己靜靜。


    她們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這間屋子,眼裏閃過沉痛與哀傷。


    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這麽沒了。


    李玉情從紫墨的異常開始迴憶,一直到楊嬤嬤帶著紫墨來給她上課的那日,仔細又小心的捋了一遍,嘴唇有些顫抖的開合:“是我!是因為我!”


    李玉情淚流滿麵。


    她的到來,讓紫墨失去了意義。


    無論是否有其他的原因,她都是直指的罪魁禍首。


    她的到來,直接的害死了一個人,可以和她做朋友的人,也是做過她老師的人,在她的記憶裏刻畫下深刻痕跡的人。


    她好難受。


    楊嬤嬤聽了這話,猛的一驚,連忙抱住了李玉情:“怎麽是你!是奶娘!要怪就怪奶娘!奶娘眼睜睜的看著她走的,沒有去阻止!”


    楊嬤嬤心裏卻是慌亂的,她的姐兒這樣的善良柔軟,把什麽都算在了自己頭上。


    紫墨這事怎麽能怪她呢?她也是私心不想紫墨走的,但是她們的私心對紫墨來說卻是枷鎖束縛,隻能讓她渾渾噩噩行屍走肉般痛苦的活著,麵上帶笑,心裏苦澀流淚。


    這樣的日子對紫墨不過是折磨而已,還不如一走了之,落得個幹淨痛快,是解脫也是救贖。


    可誰又能真的眼睜睜看著與自己關係密切的人親眼離開呢?


    她也是痛苦極了,可紫墨已經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阻止了她這一次,也不一定能阻止的了下一次,嚴加看管限製生活的讓她活著,日日痛苦消瘦,還不如早點狠心讓她解脫。


    她想跟姐兒說紫墨的事,但這又事關姐兒的母親周蕙,又不太為事俗所容,是怕姐兒接受不了,她心裏兩難。


    抱著姐兒安慰著,給綠桔幾個使了個眼色。


    碧荷立馬開口:“小姐不要怪自己了!紫墨姑姑真的是自從夫人走了之後就不開心,這些年熬燈油一樣痛苦的熬著,還不如走了開心!”


    紅玫也勸著:“是啊,紫墨如今見這小姐身邊有人有錢,還認了有權勢的幹媽,還把自己還全部的本事教給了小姐,心裏也放的下心,沒什麽牽掛一身輕鬆的走了。”


    粉櫻很是機敏:“我也是曉得紫墨姑姑很痛苦的,不要見這紫墨姑姑白日裏精神十足的鮮活模樣,有好幾次我夜起都看見紫墨屋裏的燈亮著,紫墨姑姑就呆坐在椅子上!”


    李玉情的神情有所鬆動。


    綠桔順勢把小姐給扶了起來。


    楊嬤嬤很是讚賞的瞧了幾眼幾個丫鬟,也站起身來,半摟半拍的安撫著李玉情。


    雯香醒了,從特意縫的繡子裏鑽了出來,一臉疑惑的神情望著眾人。


    又感知到這裏的氣氛,很安靜的耷拉下了尾巴,睜著大大的貓眼好奇的看著李玉情。


    李玉情被這單純無辜的眼神一觸,鼻子一酸,眼裏又冒了淚出來,用袖口擦了擦鼻涕眼淚,平靜又悲傷的說:“雯香,紫墨姑姑離開了,我們再也看不到紫墨姑姑了。”


    雯香憂傷的“嗷嗚”了一聲,腦袋耷拉了下來,躲進李玉情懷裏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


    雯香似乎聽懂了她說的話。


    李玉情心中又是深深一歎,紫墨姑姑,你看,雯香也很是喜歡你的,還曉得為你傷心。


    …


    李玉情最後見到的是紫墨的骨灰瓶,冰冰冷冷的壇子觸感很涼,仿佛要把她的手和心都給凍住,誰曾能想到曾經鮮活的一個人就變成了這樣的灰燼,蒼白又冰冷,似是阻隔了陽間的溫暖,讓她們和她陰陽兩隔。


    李玉情還是覺得紫墨的離開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係,若不是她,紫墨怎麽會喪失了活下去的動力呢?


    李玉情好幾日沉浸在這種自責之中無法自拔,臉頰以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也無心打理鋪子的事,才請迴來的老師們安頓好後,就沒再見過一次麵,講過一次課。


    楊嬤嬤和綠桔她們看著李玉情的陰沉模樣,都急的上火,一人嘴裏起了幾個大燎泡,一說話就痛的不行。


    雯香也朝著李玉情喵喵直叫,李玉情也不想搭理它,雯香也是急的直轉圈,朝李玉情發出威脅性的唿嚕聲,結果李玉情一個眼風也沒掃過去。


    午後的院子裏圍著一群人在小聲的絮絮叨叨,廂房裏卻是安安靜靜,李玉情一個人看著床幔的頂部發著呆。


    午後的太陽把人群在地上照出了烏黑的影子,楊嬤嬤和碧荷她們還有七彩們、李三天們說著如何讓小姐高興起來的辦法,中間時不時加入雯香的貓叫聲,好像也參與進去討論了一般。


    李玉情不高興,雯香也失寵了。


    它隻讓李玉情一個人碰,李玉情不理它,它最近也沒能爬上李玉情的床,每日就在地上跑來跑去,滾成了個灰煤炭。


    眾人和一貓嘰嘰咕咕的商量了一中午,廂房裏傳來一絲動靜後,就各自作鳥獸狀散了。


    這樣的群集活動還有很多次,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這些逗樂的法子隻是表麵一時的快樂,心裏的坎還是解決不了。


    隻治標不治本。


    楊嬤嬤心裏卻是很掙紮,她將那些舊事說出來可能就會讓姐兒心裏的疙瘩消完,但是…


    說了也很難,姐兒現在是喜歡敬愛紫墨的,如果說了,姐兒理解不了豈不是要厭惡紫墨?紫墨這一年來跟姐兒相出的極好,她從紫墨的態度和與她的談話中都能感受到紫墨對姐兒的喜愛。


    紫墨現在走了,大約在天上也不希望姐兒對她厭惡的吧。


    那這件事就真的很難了,一邊是當親女養大的孩子,一邊是多年情同師徒和好友的姐妹,做什麽樣的選擇都不好。


    楊嬤嬤愁的直掉頭發,嘴中的火泡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疼,但就是沒找到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而且這些秘事也不好跟人說。


    綠桔很是糾結,這幾日也是為這小姐的事憔悴了很多,眼下烏青很大一片:“楊嬤嬤,你是不是有主意,但這個主意很讓你為難?”


    綠桔向來是個心細如發的人,這幾日就發現了楊嬤嬤很焦躁,不是想不到好主意的焦躁,而是焦急中帶著糾結。


    楊嬤嬤有些訝異的抬眸看了綠桔一眼,被這丫頭給看出來了。


    綠桔很是淡定的望了過去:“嬤嬤這些天太過心急,情緒容易外露,所以讓我看出了點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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