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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區犯人大食堂是一個倉式建築,裏麵密密麻麻擺滿了就餐的桌椅。


    就餐的時間到了,犯人們一列列排著整齊的隊伍,在各自分監區值班獄警的率領下,從食堂外魚貫而入。


    史達炔打來飯菜,獨自一人坐在餐桌上,埋著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這廝的吃相很惡心人,就像他的綽號一樣,吃飯時,嘴巴裏總喜歡時不時地發出吧唧吧唧老母豬搶槽般的聲響,聲音很大,招來很多厭惡的目光。


    因為狐臭的氣味熏人,讓人抵擋不住,所以,既便是在擁擠不堪的公共場合,但凡史達炔坐的地方,身旁總是很清靜,很寬鬆,因為沒有人願意與一個臭氣熏天的家夥坐在一起,更別說共同進餐了。


    高淩峰全然不顧及這些,他端著餐盤,徑直來到史達炔的餐桌上,與他麵對麵地坐下。


    “達哥,有個事兒想跟您打聽一下!”高淩峰扭頭掃視了餐廳一圈,然後壓低聲音對史達炔說道。


    高淩峰知道史達炔很忌諱別人變著腔叫他名的頭尾倆字,所以,他每次同史達炔搭訕,高淩峰總習慣把史達炔這仨字掐頭去尾扔掉,隻管他叫“達哥”,這稱唿幹淨利索,用東北話來說,史達炔賊愛聽。


    史達炔抬起頭,嘴巴裏依然吧唧吧唧地咀嚼個沒完,他沒有理會這個小“老鄉”的話,隻是用手指頭點了點高淩峰的飯菜,示意他先吃完飯再說。


    史達炔吃飯的速度是驚人的,他胃口好,吃嘛嘛香,一大盤飯菜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他吃了個精光。


    他早早吃罷,正打著飽嗝的時候,很多人才剛剛開始動筷子頭呢!


    “說唄!找俺啥事兒啊?”史達炔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一邊咧開蛤蟆般的大嘴,把一根髒兮兮的手指頭塞進嘴窟窿裏,用指甲殼在發黃的牙縫裏胡亂地剜剔著。


    “也沒啥大不了的事兒,就是跟您問個垠(東北話人)兒!……”高淩峰放下手裏的筷子,用屁股把座椅往前挪了挪,伸了伸脖子,輕聲問道。


    “啥垠啊?別掖著,直說不就得了唄!”史達炔性急,說話不願意兜圈子。


    “是是……您還記得那個來俺們六分監區沒幾天的曲管教嗎?那個年輕的獄警?……”


    “哦!你是說那個從警校裏招來的曲凡遜是嗎?”


    “對對對!就是他呀!”


    “咋啦?……這垠咋啦?”


    “不咋,俺想問的是,這垠沒來多時,咋突然沒見影了呢?”高淩峰故意裝出一副很著急的樣子,好像跟曲凡遜有什麽扯不斷的關係似的。


    “你是他的垠?是他在罩著你嗎?”史達炔是個明白人,對監區裏的明道暗道了若指掌。


    “不是不是!……俺隻是想請他……”話剛說了一半,高淩峰猛然想起來了,眼前這廝可是盛誌鵬的紅人,盛誌鵬的爪牙呀!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高淩峰趕緊把後麵的話咽迴去了。


    “俺想讓他幫俺聯係一下俺爸來三監探監的事兒,從被抓到判刑,再到被關在這疙瘩勞動改造,俺還沒有見上爹娘一麵呢!挺想他們的!”高淩峰故意哭喪著臉,向史達炔“傾訴”道。


    “這不,剛剛跟曲管教混了個臉熟,就沒見他影了,盛分監區長那俺又搭不上話,真是沒轍呀!”高淩峰“大訴苦水”。


    “呀!就這麽點破事兒啊,你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曲凡遜這小警察早被盛分監區長攆出六分監區了,現在在監獄特警隊看門巡邏去了。”史達炔伸手抹了抹嘴巴上的油腥,大大咧咧地說道。


    “達哥,問題是俺不能隨便出監區,咋夠得著他呢?”高淩峰知道史達炔是個老犯油子,他有的是辦法,更何況他上麵還有盛誌鵬罩著他呢!


    “你小子跟俺說實話,你是不是給曲凡遜上菜(行賄)了呀?他說了幫你搞定這事兒嗎?按理說他現在已經沒在六分監區了,沒他什麽事兒,再說了,這事兒也不歸他管呀?”史達炔果然是個老油條,自以為抓住了高淩峰的尾巴,他以為高淩峰和自己一樣,是個見風使舵投機鑽營的家夥。


    “嘿嘿!……”高淩峰沒有作答,隻是付諸一笑。


    “不過,這事兒對老哥俺來說,的確是小菜一碟,這事兒俺可以幫你搞定,誰叫俺倆是老鄉呢?不幫你幫誰呀?”史達炔以為高淩峰默認了,按他的理解,這小獄警曲凡遜既然得了高淩峰的“好處”,就應該把他的事兒辦成,所謂“受人錢財,與人消災”嘛!他決定帶高淩峰去跟曲凡遜會會麵。


    “趕明兒,俺去跟盛分監區長說道說道,就說你有病,跟俺一道出內勤,上警務指揮中心做清潔打掃衛生去。”史達炔六十多歲了,屬於監區裏老弱病殘一類的特殊罪犯,一般隻從事輕微的體力活,多半在監區外圍做一些雜物活。


    “高淩峰是故意殺人犯,現在又整天嚷嚷著要上訴,是三監重點監控的重刑犯,怎麽可能隨便讓他脫離監號呢?史達炔,你可別犯傻呀!別讓你這個半截貨老鄉牽著牛鼻子走,繞得你這個老家夥找不著北,早晚得把你給坑了呀!”盛誌鵬對史達炔的請求嗤之以鼻,牙根就不買賬,他覺得史達炔老糊塗了,上了高淩峰的當,他心想,高淩峰巴結史達炔,肯定是想利用他溜出監號,伺機越獄。


    盛誌鵬一時氣不知道打哪出,於是,他劈頭蓋臉地就把史達炔當麵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還是那句話,老史,離你那個老鄉高淩峰遠點!別把自己給折進去了……”盛誌鵬正急著去監區開會,撂下這句話,撇開不知所措傻不拉幾楞在一旁的史達炔,徑自離開了值班室,奪門而出。


    史達炔誇海口碰了一鼻子灰,隻得乖乖地溜迴了監號。


    曲凡遜因為感冒發燒拖的太久,導致患上了急性肺炎,在江城中心醫院住了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


    在九分監區工作的薄焱來病房探望他,給他帶來了六分監區的一些“新聞”,說是六分監區出了一個新鮮事兒,一個叫高淩峰的新犯,一口氣在監號寫下了十幾萬字的申訴材料,在三監傳得沸沸揚揚,連監獄長和政委都知


    道了這事兒。


    “你還別說,我覺得高淩峰這小子不像是一個壞人,他好像確有什麽冤情,也有可能是被法院錯判的。”曲凡遜說著,把薄焱帶來的一袋蘋果抓出了一個,遞到坐在床沿上的尉遲琳嘉,表明自己想吃蘋果,示意她把蘋果拿出去洗洗。


    尉遲琳嘉聽說男朋友曲凡遜病了,特意從學校請了一天假,趕來看他。


    “你的意思是,高淩峰的案子可能是一宗冤假錯案?”薄焱抱臂托腮,狐疑地看著曲凡遜。


    “你想,一個人真沒有什麽冤屈,能夠花這麽大的心思為自己申訴嗎?我看這事兒的確沒那麽簡單。”曲凡遜借著薄焱的話,反問道。


    “不過,上麵好像對這事兒很不待見,聽說要狠狠整治他一下,犯人們傳言,他可能什麽地方得罪了盛誌鵬,是這小子使的壞哩!”薄焱避過曲凡遜的話題,跟他透露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事兒。


    薄焱口裏的“上麵”,曲凡遜心裏明白,指的就是監獄長章凱和政委姬存希他們。


    一個自覺有冤屈的罪犯在獄中提出上訴,這本來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也是法律上明文許可的,是服刑人員行使辯護權的正當權益,為什麽就偏偏不能受到監獄的重視,反而讓監獄如臨大敵緊張兮兮的呢?


    曲凡遜百思不得其解啊!


    至於盛誌鵬,他覺得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人民警察,他專橫跋扈,不管是對待犯人,還是獄警,他身上的官僚作風氣息特別濃重。而且,盛誌鵬為人也不地道,口是心非,兩麵三刀,擅長陽奉陰違。


    高淩峰在這個劣警的手裏服刑,想要洗刷自己的冤情,上訴翻案,難呐!……


    “我想幫高淩峰一把,我覺得最為一名獄警,我們既是法律的執行者,同樣我們也是法律的守護者,法律的尊嚴是不容任何人肆意踐踏和褻瀆的,高淩峰有權通過法律途徑為自己伸張正義,洗清冤屈。……”曲凡遜的聲音有點大,越說越激動,全然忘了這是在病房裏。


    病房裏的病人和陪護的家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以為兩個年輕人在吵架,紛紛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對不起對不起!沒事沒事,他倆鬧著玩呢!”尉遲琳嘉見狀,趕緊跑過去圓場,給鄰鋪的病友們賠禮道歉。


    “遲琳,這小子還是在警校時的那股子衝勁兒,一點也沒改啊!”薄焱麵帶笑容,半掩口鼻,湊近尉遲琳嘉的耳朵,悄悄地說道。


    尉遲琳嘉走到曲凡遜的跟前,偷偷在他身上狠狠地擰了一把,“曲凡遜,你咋這麽較真,認死理呢?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能拯救全世界嗎?……”尉遲琳嘉麵有慍色,輕聲地說道。


    是啊!曲凡遜,你不就是一個剛剛離開校門沒幾天的小小學警嗎?你有多大的能耐?你能撐開一片天嗎?……


    曲凡遜捫心自問,感到壓力巨大!


    時隔不久,曲凡遜就接到一紙調令,卷起鋪蓋走人,從六分監區來到了三監特勤大隊,又稱“特警隊”的二線工作單位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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