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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外來客的“騷擾”息定,我隨李大爺和麻皮一溜煙兒迴到棚屋時,天剛剛一擦黑,星月都還沒有露頭呢!


    夜初,我們開始忙乎起晚飯來,同往常一樣,我打下手,負責給灶膛裏添柴加火,大爺主廚,負責煮飯燒菜。我鼓起腮幫子,用竹製的吹火筒,費勁地把柴火引燃,大爺把油不拉幾的藍布圍裙往脖子上一掛,然後摸索著從後背係好,“娃兒,你多添一把柴,把火再生旺一些,我要爆炒羊肚蘑呢!”,大爺哢嚓哢嚓幾下,在砧板上將薑蒜蔥椒一刀刀切碎剁絲,放進燒紅的鐵鍋裏炒香,隨即將洗淨的蘑菇全部下鍋,統統倒了進去,緊接著一陣頻繁翻炒,不一會便弄得油煙四起,滿屋生香,令人垂涎欲滴。


    “今兒個鵝要給恁娃兒,做一道地道的陝西大菜,羊肚蘑燉麂子肉哩!給恁娃嚐嚐新鮮,往後出了這白狼嶺,恐怕在沒有機會吃到這口山味了呢!”大爺笑眯眯地對我說道,從灶頭端出一個盛滿鹿肉的大盆來,“這是今兒個白日裏款待藺胡子爺倆,就是山下來兌挑子(交換物品)的老夥計,鵝給他們燒的一鍋麂子肉,鵝暗地裏偷偷掰下一條後退肉掖著,這肉厚實,足足有五六斤沉哩!全都是淨肉,鵝是成心跟恁娃留下的,山上吃食清苦,鵝怕把恁娃兒虛住了,拖痩了,尋思著給恁娃加餐補補身子骨呢!”大爺的話,就像出自一個心疼兒子的父親,暖暖的,讓我聽起來卻有些心酸。


    “謝謝大爺!恁對我太上心了!”我拿眼瞅了瞅那盆香噴噴的麂子肉,感激不盡地稱謝道,“哎!大爺,這是不是前幾天,您在馬蜂咀的崖腳下套的那隻黑麂呀?恁不是說,黑麂是麂子裏最稀罕最寶貴的,一輩子都碰不到幾迴,醃醃熏熏,留著除夕做年夜飯的嘛?……這迴咋就?”一聽說是麂子肉,我突然想起這件差點忘了的事來。


    “唉!這人呀!誰沒有個三朋四友七親八故啊?這藺胡子爺倆,也都不是什麽外人,難得來一趟,入冬一封山,這白狼嶺呀!連長著翅膀的鳥都飛不進來了,甭提人啦!恐怕他爺倆年前就這最後一趟了吧!”大爺一邊說,一邊把炒熟的羊肚蘑拌入麂肉裏,架起鋁鍋,在地灶上燉了起來,“再說了,恁娃兒這一走,到大過年的時節,還不是就單剩下鵝這個孤零零的老頭子一個人了嗎?這大鍋大鍋的麂子肉,再香再嫩,有甚用處呢?鵝……鵝……鵝


    獨一人,咽得……咽得下去嗎鵝?……嚶嚶!……”大爺說著說著,方寸大亂,顏態頓失,竟然抽抽搭搭地綴泣起來。


    大爺的確是一個性情中人,喜怒難以不形於色,是的,他遠離世外的花花世界,清心寡欲,孑然一身,孤寂地生活在這片被人遺忘的大山深處,他沒有親人,也幾乎沒有什麽朋友,他善良,他仁慈,他慷慨,盡管他幾乎一無所有,但是,他對情義的重視和人性的良知,從骨子的裏處,從未泯滅過。


    “大爺,您別傷心了,我可沒有說我要走呀?再說了,就算我走了,你這不還有麻皮跟著您,給您做伴嗎?”我用手拍了拍大爺的肩背,又輕輕撫摸了幾下趴在他腳下“閉目養神”的麻皮。


    剛聽大爺說“我這一走”時,我絲毫也沒在意,以為他隻是順向思維,說說而已罷了,提及這個“走”字,我倒是覺得,自此進了白狼嶺,自己還從沒有立起這個念想呢!


    可既便是順話說話,大爺為什麽會突然這樣說呢?這可是我來白狼嶺,第一次聽他說起關於我去留的話題呀!


    難道是大爺有些嫌棄我了嗎?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我打消了,依大爺的性格和人品,還有我們在一起相處的這段時間磨合程度來說,在這深山老林裏,多個人,多個伴,而且白狼嶺野外生存條件不錯,養活一兩個大活人,根本不在話下,倘若大爺沒有其他什麽顧慮,是斷然不會輕出此言的。


    “大爺,我想問問您,我在您這過得好好的,您咋會想到我要走呢?您是不是有啥心事瞞著我,我還是存心攆我走啊?”我借話說事,繼續說道大爺剛才那番失態的話語。


    ”不不!……恁娃兒可別想歪了啊!……這……這事嘛!……是藺胡子爺倆說的……,唉!這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李大爺一聽,吃了一驚,停下了手中攪拌麂子肉火鍋的手,閃爍著有些難為情的眼光,支支吾吾的對我說道。


    沒想到我隨意這麽一問,還真問出了點出人意料的名堂來。


    “唉!娃兒呀!呆會鵝爺倆邊喝邊聊,鵝慢慢給恁細說吧!”大爺歎息了一聲,鎮定地看了看我,許諾我道,重新開始了手裏的活路,“去……娃兒,趕緊把開


    水瓶拎過來,往鍋裏兌些水,要不然就要燉糊了,這麽一大鍋子肉,巴鍋了可就沒有個吃頭了啊!”大爺一邊趕緊退柴火,一邊對我使嘴吱咐著。


    夜晚,秋風瑟瑟,草蟲呢喃,餐桌上,燭光搖曳,大爺語重心長地把日間他從藺胡子爺倆,關於白狼嶺跑進一個殺人逃犯的新聞,和顏悅色地對我娓娓道來。


    “……娃兒呀!恁一定要挺住,鵝知道藺胡子爺倆道的那人就是恁,恁鵝都心知肚明,沒啥好遮擋的,但是,鵝總琢磨著,都這麽些時日了,沒有什麽大動作,這並不是一件什麽好事,這事也絕不會就此消停,恁殺了人,犯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恁的,鵝料想,不定什麽時間,他們馬上就會再來搜山的,這次搜山,他們人多勢眾,一定會上到白狼嶺這邊,也一定會到哨棚搜查的,他們手裏有槍,又有狼狗嗅探,恁恐怕是藏不了身的,還是趕緊走吧!聽鵝的,早一日走,早一日脫險呀!……”話茬末了,大爺把杯中的苞穀酒喝了個底朝天,趁著酒性,給我敲起了警鍾。


    事發突然,大爺的話又言之鑿鑿,我和大爺之間,早已用不著帶著麵具說話了,沒錯,大爺從沒有把我當成敵人,也沒有當場朋友,而是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一般看待。他執意讓我離開,不是怕自己受到牽連,而是希望能給我一個機會,一個逃生的活路,這一切都緣於我倆彼此間不是情親的“親情”,這一點我心中有數。


    “大爺,實不相瞞,我就是那個逃進這白狼嶺的殺人犯,不過,我是冤枉的,我是華中人,那年我退伍迴來以後,在省城一家公司做保安,那是我上班的頭一天……後來……感謝大爺您的救命之恩,也感謝您好心收留我,……我原打算,等挨過了今冬明春,我瞅準機會下山,帶上梓茹遠走高飛的,今日看來,您估摸的沒錯,他們的確是不會輕易放過我這個殺人犯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要給上麵一個交代,是的,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拚老命地搜山的,山窮水盡,我現在別無選擇,也隻有豁出去了,一走了之了!……”我和盤托出心裏糾結已久的陳年舊事,反而覺得一身輕鬆,如釋重負,心裏舒服多了。


    “大爺,淩峰敬您老人家一杯!……”我站起身,親手執壺,把大爺和我的酒盅滿滿斟上,畢恭畢敬地敬了大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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