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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日過三竿時分,兩個模糊不清的黑點,在樹林的遮掩下,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哨棚下的山窪裏。


    藺援朝背著一大籮筐自家菜園子裏栽種的新鮮蔬菜,獨臂,也就是那隻幸存的左臂手上,提著一盞強光手電筒,邁著堅實的步伐,駕輕就熟地走在兒子的前頭。彪子的活路可不輕鬆,他斜挎著祖傳的那杆老式獵槍,肩擔兩袋大米麵粉和清油,不緊不慢地跟在老父藺援朝的屁股後頭,時不時地騰出一隻手來,用衣袖擦擦額頭沁出的熱汗,偶爾也抬頭朝白狼嶺老林場方向仰望一眼。


    藺家父子倆這身行頭,可不一般,這強光電筒,在孤山野窪的山村,用處可不容小覷,這玩意兒,一則在農村司空見慣的電力不暢時,就急照明用,二則嘛!每歲初春驚蟄節氣過後,一聲驚雷,地動山搖,晚上可以拿來在田間地頭、溝沿、石縫裏撿捉蜈蚣,然後把蜈蚣的頭鉗用指甲掐斷,用竹篾簽把蜈蚣的頭腳穿刺,讓蜈蚣的軀體繃直附在上麵,晾幹後即可拿到集市上的藥材鋪裏賣掉,換些油鹽錢,也有些嗜好獵殺的好吃佬們,總喜歡用強光電筒到附近的小山坡上去捕殺野兔、刺蝟什麽的,不管是蜈蚣也好,還是野兔也好,這些個小動物們,但凡遇到刺眼的強光直射,會立即停止前進,都蜷縮作一團,一動不動地趴窩在那,坐以待斃。其實,這是一門光學原理的科學常識,動物和人一樣,遇到強烈耀眼的光束集中照射時,都會瞬間致盲,什麽也看不見了,直到眼前的光線熄滅後,緩和數秒,才能恢複原來的正常視力,這就是科學神奇的力量。當然,山民們配備強光電筒的初衷,是衝著防備夜間下山的野獸,出來禍害家裏的牛羊和年豬的,在山裏,這號鬧心事稱作“叼欄”,這巍峨的呂梁山山高林密,虎豹豺狼常有出沒,猛獸一般都會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下山偷襲家畜,尤以花豹居多,花豹每次破欄而入,一撲上來,便會死死咬住家畜的喉嚨,隻一迴合,即可致其窒息而死,瞬間便用嘴將獵物叼走,前後時間,大多是分分秒秒搞定的。所以,提防的山民,夜間隻要聽見狗吠,立馬起床,隻須用強光電筒照射四周,就足以人潛伏的野獸恐懼退縮,畏光,是山民們發現豹子的一個不致命的致命弱點。


    獵槍嘛!自不必贅述了,藺氏父子早已不再以狩獵為生了,此情此景複出,當然是用作防身護路,押運物資所用。


    所以,十多年來,藺氏父子送貨上山,有了這兩件神器做後盾,幾乎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和傷害,既便是偶遇一些小插曲,依然能夠有驚無險,安然無恙地人貨抵岸,無一閃失。


    客人到家,僻靜的小棚屋,一下子熱鬧起來,李老漢忙得不亦樂乎,他趕緊一把扯下


    晾曬在外麵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然後快步從棚場外的蓄水池裏,舀來一大盆積水,咚的一下,放在藺氏爺倆跟前,接著抬手把肩頭那潔白的毛巾扯下,像下麵條似的,沒入水中,眼瞅著藺援朝道:“庚弟,恁先洗把臉,擦擦汗吧!……”迴頭又瞄了藺援朝的娃兒——彪子一眼,“彪子老侄,恁大洗罷,恁娃兒就將就著擦一把汗吧!恁倆是明情的,鵝這山窩窩裏,沒水,靠老天爺撒漏的一點尿沫子過活呢!比油米還金貴著呢!……嗬嗬!”李老漢說完,抿了抿嘴,習慣性地用右手巴掌,在嘴巴皮子和下巴骨上來迴地搓揉了那麽幾下子。


    “大伯,鵝知道……鵝知道哩!恁實在是太客套了,鵝們也不是外人,每次來總勞恁費力,跟恁討麻煩了!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呀!……討麻煩了啊!”彪子學會說客氣話了,眨巴著興奮的眼神,對李老漢迴應道。


    原來,說來也巧,這藺援朝和李老漢是同年同月生人,李老漢恰恰早了藺援朝一天出生,這種情況,在民間,按慣例稱作是庚兄庚弟,或稱作“老庚”,所以,李老漢喚藺援朝為弟,彪子唿李老漢為伯,均在情理之中,不足為怪!


    “彪子,恁娃兒就打住,別光顧著跟鵝說客氣話了,洗罷臉,恁爺倆快來裏屋就座,好酒好肉正待侯著呢!”李老漢拍了拍手,搖晃著腦袋,高高興興地又放出話來。


    “太好了!……伯!鵝沒進棚場,在山腳下老早就聞著肉香味和酒氣了嘞!……恁信是不信呀?”彪子咂了咂嘴巴,故意作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誇張地說道。“伯!告訴鵝……恁這次給鵝爺倆弄的,是啥好吃好喝的呀?”彪子扯了扯李老漢的衣裳角,又撫摸了幾下前來湊熱鬧的麻皮,降低嗓音八度,吊斜著眼睛,調皮地對李老漢問道。


    “這熊娃兒,就恁小子嘴饞,像是從餓牢裏放出來的一樣!……”藺援朝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半晌沒有插上一句話,這會終於有機會咕叨一句了。


    “當然是恁倆最喜歡吃的麂子肉呀!還有窖藏的苞穀酒呢!”李老漢笑眯眯的說道,“選日不如撞日,恁爺倆今兒個口福好,鵝這可是大前天,在馬蜂咀的崖腳下下套抓住的,是隻剛成年的雄麂,剛滿牙,肉可細嫩著呢!……走走……快嚐嚐鮮去吧!”李老漢一把拽起身旁的彪子,急不可待地催促藺家父子起來。


    仨人圍坐在簡陋的餐桌前,斟滿微微泛黃的包穀老酒,燃上李老漢自製的草煙,就著這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麂子肉,甩起膀子,狼吞虎咽起來,麻皮早已虎視眈眈,瞅準了時機,也忙乎起來,這會它正夾著尾巴,往來穿梭在人腿和桌腿間,一個勁兒地撿食地上的肉


    屑和骨渣,津津有味地嚼咽著呢!


    一時間,餐桌上,杯盤狼藉,觥斛交錯,仨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啊!


    “庚兄!鵝前一迴去任家莊串門,聽彪子他大舅說,有一個殺人逃犯,被警察攆到這呂梁山裏了,有人說是,要麽這家夥讓豹子給吞了,要麽逃到恁這白狼嶺了,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恁可要當心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突然,略有醉意的藺援朝,冷不丁的從嘴裏蹦出來這麽一段時事新聞來。


    “啊!有這事?”李老漢聞言,心裏一驚,趕緊問道,腦子裏卻若飛輪一般,快速旋轉起來,心窩窩裏頭在想,這殺人逃犯莫不是?……


    “當然嘍!這事鵝可不敢跟恁瞎掰,是彪子的大舅喜財親口告訴鵝的,人家喜財是任家莊的村支書,能胡球扯淡嗎?是不……庚兄?”藺援朝喝紅了眼,酒性發作,話多了起來,翻著眼珠子反問道。


    “伯!這事鵝也知道一些,鵝大說的都是實情哩!這娃兒叫什麽栓子,是任家莊西頭老吳家的上門女婿,聽說出事前,是東北的一個總經理什麽的,還當過兵,著實是往白狼嶺這邊跑的,當時警察和全村的青壯年都還搜山了哩!不過幾天下來,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彪子此時也喝高了一點,他似乎對這個爆炸新聞亦饒有興致,立即搶過正打算繼續說道的藺援朝,竹筒倒豆子似地,不管不顧,隻圖嘴快活,沒完沒了地說了起來,“這吳家的閨女,鵝記得叫梓茹,小時候鵝去姥姥家,還跟她一起玩過呢!這女子跟鵝一般大小,模樣可俊呢!隻是……隻是麵黑了一點,哦!鵝想起來了,她還有一個傻子娘,嘴裏總喜歡自聲自應地嘀咕著,問她卻是一問三不知,嘻嘻!……”說到吳家女子梓茹,彪子的話裏有話,有些沒吃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酸溜溜的味道,沒準,這小子還暗戀著人家呢!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藺家父子倆的一席話,讓李老漢心裏一沉,他迴想起自己收留的這個儀表堂堂做事幹練心腸善良的後生,一些反常的現象,不得不引起他的懷疑,但是,既便若此,李老漢內心深處,怎麽也無法把他同藺家父嘴裏子口口聲聲的殺人逃犯等同在一起,不!這絕不可能!這麽率直的年輕人咋就成了一個殺人犯了呢?


    徒添煩惱,李老漢不願意繼續想下去,他重新端起酒杯,頻頻給客人敬酒,“鵝可不管這些閑話,從九龍坡上白狼嶺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呀!恐怕這小子半路上早就給花豹吃了,哪能在鵝這現身呢?來來……別提這些沒意思的話了!喝……喝……鵝先幹了!……”李老漢借酒澆愁,話剛落音,便仰頭把滿盅老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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