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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乍雨還晴最難將息的天氣,十分悶熱,我在呂梁山的莽莽林海裏已經輾轉奔徙了足足兩日兩夜。


    我猶如一頭瘋狂的野人,披荊斬棘穿梭在虎豹豺狼出沒的禁地。


    黃昏時分,我無意間看到一處用鬆軟的樹枝和茅草鋪就的窩穴,難道這呂梁山上真有山民們傳言的“野人”,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讓我忘記了害怕和膽怯。我抄起一根酒盅粗的木棍給自己壯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臨近草穴大約有十來米左右的距離,我看到草叢中簇擁著三隻毛茸茸灰不拉幾像小狗一樣的獸崽,天啦!原來這裏可能就是出沒在這一帶的豺狗巢穴,在任家莊閑來無事,經常會聽到村民們嘮叨雞羊被豺狗趁黑拖走偷吃的新聞,看來這些駭人聽聞的故事並非子虛烏有。


    說不定母豺狗就在附近轉悠,雖說獵人常常說人狼相遇,人有三分懼狼,狼有七分懼人;但是碰到母狼護犢子,那可就遭殃了,自己縱然是隻猛虎恐怕也難以逃脫血光之災喲!一想到這裏,我瞬間嚇出一身冷汗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主意拿定,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拚命向反方向“奪命而逃”……


    借助著朗朗星空,幾個時辰過後,我翻山越嶺,終於來到了又一座側峰,把那個野獸橫行的兇險之地遠遠地甩了幾架山。


    清晨,我精疲力盡之時,餓了,就饑不擇食地隨處隨地隨手摘食山中比比皆是半生不熟的野果,渴了,就掬一捧山澗裏沁人心脾的潺潺清泉。


    有時間,人一旦逾越了自身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極限,結果是破天荒的震撼——我竟然徒增了盤古開天般的神力,冥冥之中似乎是上天大發慈悲的憐憫與眷顧,賜予了我重生的強大能量。


    真的,有些事,特別是當人走到山窮水盡疑無路的絕境時,豁出去了的堅毅與執著,有時候驚訝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


    就這樣,憑借自己的一身孤膽,在頑強的生命力的支撐下,在艱難困苦的危機時刻,不知不覺中,我竟


    然翻過了呂梁山這座飛鳥走獸幾乎都難以輕易逾越的天然屏障,從它那高聳入雲的脊梁上,橫跨而下,來到了曾經一統天下締結了東方五千年華夏文明之泱泱大國的三秦大地——陝西。


    這是一片沃土,更是一片休養生息的熱土,當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火熱年代裏,一個大上海來的知識青年闊別揮灑青春和熱血的黃土地之時,飽含著熱淚就寫下了這樣的一首懷念第二故鄉的感人“詩篇”——天蒼蒼野茫茫,八百裏秦川塵土飛揚,挑起一碗長麵喜氣洋洋,沒有辣椒嘟嘟囔囔……


    是的,火辣辣的大秦帝國的遺地,除了彪悍和勇猛,依舊民風淳樸,樂善好施,熱情奔放


    我在被勝利的喜悅衝破頭腦的癲狂中,一不小心踩落了一塊碎石,從一處七八米的高坎滾落了下來。


    我渾身上下,體無完膚,傷痕累累,被纏裹在一叢藤蔓裏動彈不得,昏厥了過去。


    隨著一聲聲狂烈的狗吠聲,我在半山腰,被一個白發蒼蒼精神矍鑠的老藥農發現……


    我終於獲救了,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塊鋪著涼席的木板床上,“你娃可睜眼了咧!額(陝西話我)跟你娃說,要不似(方言——是)麻皮(狗名),你可就目(沒有)命球了喲!……”一個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老頭和顏悅色地看看身旁麻溜溜的一隻大土狗,笑眯眯對我輕聲說到。


    刹那間,我明白了一切,在生命的盡頭我意外地被人搭救,我的內心百感交集,我努力地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大爺,謝謝……謝謝您……您老人家……,要不然我真的就……”我竭盡全力緊緊拉住老藥農的手,竟語無倫次,泣不成聲。


    “趕緊快睡哈(下)……快睡哈,你娃不要跟額講客套話哩!能活過命來就是你娃的造化呢!那麽陡的山坡坡上掉哈(下)來,不要你娃的命,也得給你娃摔球個缺胳膊斷腿嘞,額看你娃命大,跟靈貓一樣,有九條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日後不當大官,就要發大財哩!嘖嘖!”老大爺上前摟著我的肩膀,用舒緩的暗勁將我摁在床板上,嘴裏不住地調侃道。


    我聽在耳裏,樂在心頭,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和淚水。


    當日,在我知覺完全恢複的情況下,老大爺趁熱給我煨服了幾劑湯藥,又給我燉了一鍋果子狸的野味,連肉帶湯“強迫”我大吃大喝了一通。


    數日後,我自覺元氣大增,於是乎,趁著老大爺帶著“麻皮”上山打獵采藥,自行下地,不用拐杖,扶著牆壁門框能夠勉勉強強走路了。


    待到天色一擦黑,當老大爺帶著麻皮扛著鼓鼓囊囊的山貨滿載而歸,出現在小茅屋的拐角處時,我已經依偎在大門口的牆壁上,用燦爛而自豪的笑臉相迎,我這樣做不是為了賣弄,而是為了能夠給老人家一個驚喜,是他無微不至的照料才換得了我今日的重生,我唯有用這種方式,表達內心的感激和欣慰啊!


    “額的個乖乖噠!你娃這才幾日呀,都能下地溜達了哩!嘻嘻!……”老大爺一把將山貨撂在門前,大步流星地走到我跟前,驚詫地看著我說道。


    我默默無語,迎麵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喜極而泣……


    老大爺姓李,已近古稀之年,原是白狼溝林場的老伐木工,林場解散後,獨自一人留了下來,成了這上不見天下不見地的山旮旯裏的護林員,起初是兩個人,後來同值的吃不了山裏的苦,也不想打一輩子光棍,沒幾天就開溜出去,迴到了“人間”。


    自此,日光如梭,一晃三十多個春夏秋冬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平平淡淡地過去了,李大爺依然堅守在這片山林裏,遠離喧囂的人群,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獨居生活,再也沒有返迴到沸沸揚揚的村落裏。


    歲月不饒人,黑發人不知不覺悄悄地變成了白發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相對塵世裏追名逐利泯滅人性的殘酷廝殺和欺詐,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返璞歸真的原始生存方式,和看破紅塵與世無爭閉關禪修的隱士們一樣,未嚐不是人生境界裏的一種另類選擇和超脫。


    說真心話,假若心無牽掛,我甘願與老藥農在這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裏平靜地“廝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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