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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隨著壽終正寢的恆天建築公司戲劇性的落幕,無可奈何的川軍施工隊也到了土崩瓦解的顛覆時刻……/p


    深秋的一個陰雨綿綿的晚上,豫北小城的街南,“川味大菜館”迎來了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叫花子一般的客人。他們分別是川軍施工隊的“頭領”工頭疤兒爺刀疤臉、“秘書兼保安”牛栓子、砌匠“總教頭”許大炮、砌工組小頭目楊苕貨、砌工組大師傅方老殼、雜工組的老油子周癩子……/p


    雖然時近初冬,但是秋老虎的餘威尚存,簡陋狹窄的餐廳裏顯得格外悶熱。/p


    一身豬膘肉的楊苕貨再也按奈不住了,索性毫無顧忌地把上半身髒兮兮的秋衣脫了個精光。周癩子瞅準老板娘一不留神的空當像老鷹抓小雞似地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爛蒲扇自顧自地使勁搖了起來,黑不溜秋的臉上綻放著得意洋洋的奸笑。牛栓子偷偷湊攏去,一聲不響地坐在周癩子的下手沾光接順風,閉目養神,享受著這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難得的清涼……/p


    今天的這頓酒非同尋常,是正兒八經的“散夥酒”,這恐怕可以說是很多人這輩子在豫北喝的最後的一餐酒。/p


    白天一整天,大家夥都在整理著明天各奔東西的行裝。有人去銀行把從法院拿迴來的工錢(集資款)匯到了家裏,有人拿出一張擦屁股一樣的紙片,眼睛瞅得像豬腚似的對照著上麵記下的爛賬逐筆逐筆地忙著清償賒欠的房租、酒錢、賭博賬……/p


    還有人屁顛屁顛地跑到商場裏小賣店前去跟自己的老爸老媽、堂客娃兒、相好的精挑細選地買些小物件拿迴家當禮品。周癩子掏出了三十幾塊錢給他老婆買了一件老紅色的v字型仿羊毛衫,為了幾塊錢和店家爭得麵紅耳赤。來來去去好幾個迴合,最終店主甘願“投降”“放血”五塊錢,以三十五元的成交價讓周癩子占了上風,成功地淘得“一寶”。/p


    方老殼是個會打小算盤的人,他的銀兩蚊子也咬不豁一丁點,全部落袋為安,保持零消費的記錄。就連他十幾萬的現金(追迴的集資款)他也不願意花那百十塊的銀行手續費往家裏匯,他理直氣壯地說,省錢就是賺錢。於是乎,他不知從哪裏撿來別人扔下的臭烘烘的兩雙尼龍絲襪把錢一遝一遝地塞進去打了個死結牢牢地捆綁在褲腰上,財不露白,就連吃喝拉撒睡也絕不鬆綁……/p


    疤兒爺其實是挺仗義的,今天這頓飯錢,他全攬下了,統統由他買單。他一拍胸脯,放下大話:“施工隊的老少爺們!今兒個我老疤子請大家夥坐館子,酒管勁喝,肉管勁吃……”/p


    “他娘的,咱們今晚上要喝他個一醉方休!”/p


    “錢就是他媽王八蛋,是腋夾窩裏的臭胳脂,刮幹淨了還會有的……”/p


    看樣子,今兒個疤兒爺真的是要大放血豁出去了,滿滿擺起了兩大桌,每桌八葷八素、一壇老酒、一條金芒果牌的香煙。/p


    “疤老板子,這幾年大家夥都沾了您的光,享您的福喲!……”/p


    “讓您操心了啊!”/p


    “往後隻要您疤老板子吱個聲,我周癩子還跟著您幹呢!……”/p


    “這杯酒,我先敬您!”多嘴多舌的周癩子“霍”地站起身來,端起酒盅要和疤兒爺幹杯。/p


    “不不不,癩子你先別忙敬我酒,待會吧!……”/p


    刀疤臉離開了自己的座位,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拎著酒壇子,徑直向我走來。/p


    坐在我旁邊的楊苕貨頗有眼色,見狀趕緊往迴挪了挪位子,給姐夫騰出個座位來。/p


    “大家夥都給咱聽明白了……”/p


    “把自個兒門前的酒都滿起。”/p


    “這第一杯酒,我們大家一起敬栓娃子嘛!”疤兒爺來到我身邊,並沒有坐下來,他放下酒壇子,滿臉堆笑和藹可親地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頭鄭重地倡議道。/p


    “要不是栓娃子在俄羅斯豁出命去打探陳曉琳的行蹤,能有咱們今天這餐酒嘛?”/p


    “還想喝酒呢!喝騷尿去吧!”/p


    “要是咱們兩手空空,還有臉迴去嗎?還不如鑽到牛胯裏去碰死……”/p


    “栓娃子是咱們施工隊的貴人呀!”……/p


    “是啊,栓娃子不容易呀!”/p


    “是個好娃兒呀!”/p


    “聽說家裏麵也不咋地,就這份上了,還給駝子家捐了好幾迴錢呢!”/p


    “這娃子挺有本事的……”/p


    “幹上咱這行,可惜了這娃兒了喲!”/p


    “好人有好報的……”一石激起千層浪,刹那間,酒桌上人聲鼎沸,大家交頭接耳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紛紛。/p


    “大家夥的好意我栓娃子心領了……”/p


    “但是,這杯酒我實在是不敢接受……”/p


    “想我牛栓子,隻身一人,流浪在外……”/p


    “我無親無靠,要不是施工隊好心收留了我……”/p


    “我還不知道……”/p


    “施工隊就是我的家,大家夥就是我屋裏的親人啊!”/p


    “這杯酒容我敬施工隊,敬大家夥吧,我先幹為敬了!”我聲淚俱下地說道,滿滿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高高舉過頭頂,一仰脖子,汩汩喝了下去……/p


    夜深人不靜,在昏暗的燈光下,在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酒桌上,歸心似箭的人們此時此刻把所有哀怨情愁統統宣泄在酒海裏。/p


    人們有的劃拳行令,有的自斟自飲把酒言歡,有的喝得酩酊大醉醉爛如泥,有的酒至半酣東倒西歪。好一副醉生夢死的群生像,好一副昏天黑地的癲狂場麵……/p


    刀疤臉以五千塊錢的便宜價格把他那輛形影不離灰不拉幾的麵包車轉讓給了同鄉,“川味大菜館”的老板,抵扣了一些賬目後,實際到手的銀兩已經所剩無幾了。/p


    刀疤臉一時半會可能還不能離開豫北小城,川軍施工隊的一些與萬禿子毫不相幹的“固定資產”那些無法捎帶的破銅爛鐵,諸如鐵質腳手架、攪拌機、升降機、鬥車以及還沒有用完的鋼筋水泥等等,還有待時日去變賣處理……/p


    一切都過去了,像一陣行蹤不定的疾風,消失得一幹二淨,隻給經曆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p


    經曆了施工隊的坎坎坷坷,我覺得我變得愈發堅強起來。雖說我不知道我明天又要去往何方,茫茫塵世,哪裏才是我最終的歸宿?/p


    但是,我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暴風驟雨來襲的準備,我要在人生這漫長崎嶇的長夜裏,撕破黎明前的黑暗,找到屬於我璀璨光明的人生曙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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