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已過,春日斜陽和煦地照耀著荒原。天地之間,此刻竟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平靜。


    荒原上傳來整齊的踏踏聲,伴以飛翼掠空的唿唿聲。一股強勁的氣流率先抵達,撞得靈罩搖搖晃晃。若是這兇獸浪潮湧上來,黑水營恐將夷為平地。


    小翠焦急地看著營外不到兩裏的獸潮。估算下來,即使沒有更高階位妖獸壓陣,最多也就小半盞茶功夫之後,獸潮前鋒就要撞上防護靈罩。


    在紫角獸倒下的那一刻,整個營地裏爆發出一陣歡唿聲。但隨後小翠他們便發現,紫角獸雖死,獸潮卻已成型,正不管不顧地向著營地踐踏而來。


    他們紛紛放鬆手中的陣旗,麵如死灰地觀望著,似乎已在準備接受這最終的命運。


    小翠呆立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地抓起胸前竹哨,淒厲地吹響。


    竹哨拉長尾音,響徹黑水營各處,一時成為營中唯一的聲響。


    瓊惜時在營中四處狂奔,每過一處即拉著那處旗守迴護陣旗。


    然而,有人已恐懼得不能自主,兀自哆哆嗦嗦呆立著。有人苦笑不欲作為,隻是已經閉目等死。有人訥訥不言,又有人搖頭歎息,看來他們都已對從獸潮中生還不再抱有希望。


    隻有馮店主聞得哨響,猶自坐地拚命往陣旗中輸入靈力。


    沙塵籠罩下,黑水營中光線暗淡,整個靈罩隻有他這一處還在發出微弱的光芒。


    黑水橋頭,營防最前沿,單氏兄弟早已雙股戰戰。


    方才獸群向後奔湧時,二人盤算過,若當時開門出去,或許還能僥幸脫逃。隻是身後站著這位陳長老,若是他二人稍有異動,怕早就被其一劍穿心了。


    說起來,這陳長老看人的眼神也是頗為幽深,他二人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此刻,二人艱難地對望一眼,現下就是打開營門也逃不掉了。雖有靈罩防護,但迎麵那股氣勁壓迫得他們根本喘不過氣來。


    張塵早已收起三劍一錘,也不及細看,抓出一把補氣益元丹塞入口中,即刻坐地調息。


    他也知獸潮已然成勢,下一刻或許就是殺出重圍一途。既如此,當下最要緊的就是抓緊調息,盡快恢複靈力。


    小翠兀自不放棄地吹著竹哨,隻是哨音漸漸綿軟無力。瓊惜時還在一如既往地努力拉拽眾人,隻是應者寥寥。


    小翠身後,黑水老祖兀自盤坐在地,雙手十指連彈,一道道勁氣激射到麵前那片灰羽上。


    灰羽末端,那隻“眼”已然大張至三寸方圓,其中白色“瞳孔”仍在不斷向外擴張,一點一點地擠迫著外圍那一圈黑線。


    在黑水老祖靈力催動下,這黑線不斷扭曲變化,卻堅固異常,仍死死地將白色瞳孔箍住,不使它流露出分毫來。


    一時間,黑白之間陷入一種令人絕望的僵持境地。


    黑水老祖心知不能再耽擱,雙手駢指,在胸前平平地向下一壓,又一翻腕,緩緩向上抬升。


    便有一股紫氣緩緩自丹田泛起,並向其口中不斷凝聚,正是黑水老祖的本源之氣。


    紫氣迅速氤氳,凝成一個雞蛋大小的紫氣光團。黑水老祖嘬唇一送,紫氣光團緩緩落向身前懸浮的灰羽。


    就像一團紫色汁液滴在紙上,紫氣在灰羽表麵浸潤開,又迅速凝聚後流轉向灰羽末端。


    在那一圈黑線外圍,紫氣也圍成一個圈,並不斷從外向裏擠壓。


    僵持了幾息之後,黑圈終於被突破了一個缺口。白色瞳孔化作一道白光,從缺口中迅速流出,卻又被紫氣及時圈住。


    紫氣包裹著白光,緩緩自灰羽表麵泛出,形成一顆三寸方圓的圓珠。


    白光在紫圈內不停翻滾,試圖破圈而出,從而令紫圈邊緣鋸齒一樣凹凸不定。


    然而紫氣終於將白光拖出灰羽,並迅疾地投向黑水營上方的防護靈罩。


    獸潮洶湧,已在距離黑水營一裏左右。


    竹哨從小翠嘴角滑落,她茫然地看著營外的滾滾氣勢,渾然不覺身後的一連串變化。


    營中之人也未察覺那一顆並不起眼的圓珠騰空,大多已開始閉目等死。


    隻有馮店主在哨音停了一會兒後才緩緩收勢,抬手擦擦額頭。他臉上疑惑不定,營外那赫人氣勢仍在迫來,為何營中卻指示停下了防禦?


    張塵此時睜開雙眼,抬頭望向上空,正看到紫白圓珠騰空,轉瞬間便整個融入防護靈罩。


    紫氣一散,白光乍泄,在靈罩表麵由一點迅速向四下裏蔓延。


    一股莫大的威勢散開,繼而又在人們尚未覺察時迅速收攏,全數隱入了靈罩中。


    靈罩表麵白光一轉,繼而又一暗,最終形成一個不起眼的灰光靈罩。沙塵籠罩下,這靈罩甚至還不如此前那一個更顯神異。


    張塵怔怔地看著這全新的靈罩,感覺它跟之前到底還是有所不同,卻又說不出不同在何處。


    黑水老祖一臉委頓地癱坐在地,原本光潔的麵上,此刻嘴角和眼角都現出細密的皺紋。


    她愣愣地抬頭仰望,目中同樣充滿疑惑,這灰色靈罩令她也是把握不定。


    將吉光片羽煉化進撲朔迷離陣,從而將之進化成吉光迷離陣,這是宗門典籍中關於一條古老傳聞的記載。實則,她也未曾見過這吉光迷離陣的真容。


    看看身前地上那靈性全無的灰羽,黑水老祖確信,方才那怪異瞳孔形成的白光,已經全數被她煉化進了陣中。


    為此,自己可是不惜消耗了更多的本源之氣。她此刻顧不上休整,因她已清晰地感應到獸潮即將襲來。


    可是,這樣就真的成了嗎?


    小翠此時也覺出變化,轉頭看到黑水老祖癡癡地癱坐著,一把擁上去抱住她。


    “老祖你怎麽樣?”一注目已看到黑水老祖臉上異樣,驚道,“怎麽……怎麽會這樣!”


    黑水老祖看出她的關切,淒然一笑,“不妨事!營若破了,宗滅人亡,還要我這把老骨頭作甚!”


    小翠聞言顧不上傷悲,抬頭看看頭頂,疑惑地問,“現下是成了嗎?”


    “想是……成了吧?”


    說完,二人一齊轉頭看向營外,獸潮仍在洶湧而來,距此已不足一裏。


    她們清楚地看到,前排兇獸那通紅的雙目,猙獰的麵孔上,獠牙裸露。


    張塵站著沒動,看一眼獸潮奔湧,繼而又定定地看向黑水河,卻已發現不同。


    那些原本懸浮在水麵上的水花不知何時已重新落入水中。


    一排排規整的細浪散亂開來,東一團西一團地聚成更大的浪頭,卻已經沒有了此前那股凝練的勁頭。


    他抬頭看向遠處,最前排兇獸在進入距黑水營一裏地之後,目中紅光漸漸消退,竟多多少少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獸群兩側,最前方的飛行兇獸竟跌跌撞撞地掉轉方向,沿著黑水河上遊或上遊倒卷而去。


    前排兇獸漸漸放慢腳步,一時間卻被身後的兇獸推擠著,隻是機械地向前。


    後排兇獸有不耐的,幹脆翻湧上來,隨後卻立刻同樣現出迷茫和畏懼的神色。


    一時間,黑水營前不到一裏地的縱深範圍內,獸群陣型大亂,兇獸們或自相踩踏,或強行掉轉方向,或四下奔逃,竟亂成了一鍋粥,再也不複方才那股剛猛無儔的懾人氣勢。


    有兇獸止不住去勢,一跤跌進黑水河中,激起一股一股的浪花。浪花翻湧間,卻未見它們繼續向前,反而劇烈地掙紮著迴頭就岸。


    不過十數息間,獸群後隊變前隊,前隊變後隊,竟整體掉轉了一個方向,沒命地向來路奔逃。看那架勢,似乎走晚一步就要小命不保。


    黑水營中,一直盯著營外的人們此刻目瞪口呆,顯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馮店主側耳傾聽,片刻後,黝黑的臉上終於放出笑容。


    那些閉目等死的,則在喧嚷聲漸遠後緩緩睜開雙眼,繼而又張大嘴巴,使勁地揉著自己的眼睛。


    單氏兄弟本已腿腳發軟,此刻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出無比的驚異。


    張塵靈力一送,在袖中緩緩推送劍柄,將靈劍重又歸位。


    他略一沉吟,將神識向外一放,自外迴看黑水營靈罩。猝不及防地,他看到一個巨大的灰色眸子正在閉合。


    眸子將閉未閉時流露的些許毫光,張塵的目光與之相接,頓覺灰眸深邃無比,心神巨震之下,神魂急劇陷落其中。


    幸好灰眸方才消耗極大,快速閉合成了一條丈許長細線。純銀漩渦立刻自行啟動,這才將他的神魂硬生生從深淵的邊緣中拽迴來。


    饒是如此,隻這麽一瞥,張塵已是全身冷汗直冒,比方才與那紫角獸大戰一場消耗還要大。


    ……


    無名峽穀處,棠敏在杜門處來迴走動。不一會兒,他摸出傳訊符,忍不住詢問武大勇,“現下情形如何?”


    “指揮,屬下看不清死門內情形,隻見到齊孟等已展開合擊!”


    棠敏將傳訊符一收,嘀咕一聲,“廢物!”


    正要寬慰自己一二,突地心頭一跳,遠遠地他就覺景門方向爆起一聲巨響,隨後陣勢便是一變。


    景門似乎重又被人打開了!


    不好!


    棠敏心頭狂跳,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正要跺腳飛遁前往查看,下一刻又遽然停下身形。


    隻見陣外十數丈處,不知何時閃出一團粉霧。


    粉霧嫋嫋娜娜而來,看似賞心悅目,棠敏卻如臨大敵。


    對方步步逼近,待要先下手為強,卻又不知對方底細。棠敏懷有異寶,借之將神識一放,心中不免一驚,對方竟是初階靈師。


    棠敏當下便知難以善了,正猶豫不決之時,就聽粉霧中一聲輕笑,隨後一個灼灼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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