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響從那方天地傳來,緊跟著就是一聲尖利的嘶叫。


    鳴叫聲幾乎令張塵耳鳴,以至於後麵他隻能聽到一陣沉寂。


    隨後,一聲狂暴的怒吼突然湧進雙耳。張塵心神一跳,聽起來像是廣善的聲音。


    心中一急,靈物種子輕顫,那一團生機已悄然醞釀壯大,逐漸將陰寒之力向靈海之外推去。


    金素兒依然站在房頂,像是看傻了一樣,呆立不動。


    她遠遠地看到,那細牙在空中變成劍雨,以一個固定的陣型瞬間轟在天星道人周身。


    天星道人的靈力護罩無聲而碎,天殘木擋住了劍雨中的大部,但仍有幾柄劍從天星道人身上穿透而過。


    天星道人的氣息一下子萎靡。


    而空中那個怪物虛影在發出劍雨之後,也陡然縮小了一半,顯然也是耗費頗多。


    正當怪物虛影萎靡之時,那憑空消失的長釘陡然出現在怪物身前,一個突擊就釘進了怪物虛影中。


    怪物虛影立即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叫,身形一陣翻滾,並疾速縮小。


    劍雨轟到天星道人身上時,怪物也同時遭襲,廣善隨即身形一個劇烈的晃動。頭一低,半晌都不再有動作。


    遠遠地看過去,就像一件掛在架子上的衣袍一般,虛弱不堪,幾乎一陣輕風就能吹倒。


    天星道人身形一晃,沿著來路狂奔而去。


    廣善身形未動,楊誌玄、何長青和趙明盛立刻尾隨天星道人而去。


    天上怪物虛影也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痛苦,身體扭曲到極致。


    廣善站立許久,虛影最終緩緩降落,重又沒入他的體內。


    再抬頭的時候,隻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比那頭頂的月光還要慘白幾分。


    緩緩迴轉頭,看了一眼幾人追擊的方位。


    再掉轉過頭,廣善的目光投向陳家峪,與站在房頂的金素兒正好目光相接。


    金素兒悚然一驚,她看到,廣善原本白皙的麵上,此刻怪物虛影不斷浮現,印襯得他英俊的麵龐無比猙獰。


    猶如被針刺了一下雙目,金素兒險些一個站立不穩,就要從房頂上摔落下來。


    緩緩地,廣善挪動步伐,朝著陳家峪方向而來。


    金素兒連忙從房頂躍下,落地一滑,雙手撐著地麵才穩住身形。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張塵身邊,神色驚惶。


    “天星道人,逃了!”


    張塵看著她的臉色,聽她這麽一說,揪起的心放下了。


    “廣善道……道友,正在過來!”金素兒上下兩排牙打顫,似乎話都有點說不周全了。


    張塵奇怪地看著他,很不解,廣善過來怎麽了?


    莫不是她心急之下說錯了,敗了的是廣善,過來的卻是天星道人?


    “我們怎麽辦?”金素兒問,好像又迴到了三年前在九重山麵對難題的時候。


    那就快逃吧?


    金素兒看出張塵眼中的疑問,定了下心神,又道,“是廣善正往這邊來!”


    張塵更加不解地眨了眨眼。


    金素兒剁了一下腳,原地轉圈。


    正猶豫間,就見那頭怪物虛影重又升上半空。


    隻是,現下這頭怪物體型縮小了一大半。此前圓鼓鼓的體型也恢複成細長條型,看不清楚頭臉,行動遲緩,顯是相當萎靡。


    看怪物行進的方向,正是陳家峪。


    臨近村頭,怪物停了下來,好似在感受著什麽。


    緊跟著,張塵和金素兒就看到,幾縷細細的紅線從怪物的口器部位灑下。


    細線猶如觸手一般,抓住了其中一處最大的宅院,正是村中規模最宏大的陳二狗家。


    “啊!……”


    幾根觸手一頭紮到宅院裏,幾聲淒厲的慘叫傳出。


    觸手表麵不停地蠕動著,猶如草莖一般,有液體正在其中自下而上地流動。


    張塵神色一怔,金素兒也花容失色。


    就在兩人發愣的時候,怪物緩緩移動,觸手像是翻著貝殼一般,尋找著藏在宅院裏的獵物。


    一間一間宅院掃蕩過來,每一次,都伴隨著幾聲淒厲的慘叫。


    金素兒尖叫一聲,拔腿就飛遁出去。留下張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張大雙眼直麵這個恐怖的場景。


    陳老石弟弟家,五聲慘叫。


    陳老石堂弟家,七聲慘叫。


    已經有村民聞聲而出,在看到天上那個怪物時,一些人當場嚇得癱坐在地。一些人則像金素兒一樣,拔腿狂奔,邊跑邊喊,“怪物吃人啦!怪物吃人啦!”


    然而,除了金素兒遁速較快,其他人還沒跑出多遠就被觸手分散捉住。


    開始還不停掙紮,發出慘叫聲。很快,被觸手捉住的人就神情麻木,雙目失神。整個身體像是被風幹的胡蘿卜一樣,變得幹癟,搖搖欲墜。


    陳老石家門口的場院是村裏的曬穀場,也是村中最大的一塊空地。張塵就躺在場邊那塊大碾盤上,看著這些人一個個跑過來,一個個被吸幹。


    其中,有幾個正是村老,張塵跟他們打過不止一次交道。


    還有一些,是跟著陳老石一起下靈田幹過活的靈農。


    很快,陳老石家的大門也打開了。


    陳大壯先跑了出來,背著他媳婦。陳老石老兩口拖著陳小牛,緊跟在後麵。


    眼前的慘狀把他們嚇傻了,一時不知該往哪兒跑。


    “跑啊!快跑!”


    心裏之下,張塵忽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


    靈海那股陰寒之力似乎正在往外排,現下已經到了手上的幾根經脈。


    陳老石聽出是張塵的聲音,疑惑地看向碾盤上的他。


    看到張塵焦急的神色,陳大壯一個轉身就帶著一家老小往村外山下狂奔。


    在吸幹近百村民之後,天上的怪物身形明顯變大。慢慢地,它已經挪到了這個曬穀場上空。


    它的下方,廣善披頭散發,亦步亦趨地跟進。


    眼見還有幾個活人正在奔逃,觸手以比方才更加迅捷的速度投下。


    正中跑在後麵的陳小牛,卻將他一卷,拖到了廣善身前。


    “爹!娘!……”


    陳小牛慘唿連連,嚇得眼淚鼻涕直流,語音顫抖。


    “小牛!”


    陳大壯、陳老石一迴頭,脫口慘唿。陳大壯就要迴頭去救。陳老石返身一把將他推了出去,又加上一腳,“快走!”


    隨後,陳老石舉起隨身帶的柴刀,狂喊一聲就要衝過去救孫子。


    一根觸手臨空甩下,正中陳老石頭頂。陳老石去勢未盡,仍向前掙紮著衝去。


    慢慢地,動作越來越慢。


    “鐺!”柴刀掉到地上,陳老石臉上一麻,兩眼上翻,整個人以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


    “不要!”


    張塵狂唿。


    “爹!”


    陳大壯目睹著這一切,卻止住了腳步。


    “老頭子!”


    田大嬸不要命地衝過去,抱著陳老石,要把他的身子扯出來。


    幾次徒勞無功,眼看陳老石漸漸沒了氣息,田大嬸尖叫一聲,向著廣善奔去。


    “你個殺千刀的!呃……”


    一根觸手甩下,牢牢地抓住了田大嬸。


    又有兩根觸手向著陳大壯和他媳婦而去。


    張塵已經發不出聲了,他的雙目先是被淚水衝刷得模糊不明,繼而就充滿了血。


    在九公山這兩年,陳家峪是他來得最多的村子。這裏的村民,尤其是陳老石一家,就像他自己的親人一樣。


    很多時候,他總想,如果沒有跟爹娘失散,是不是也會像陳老石一家一樣,在一個偏僻小山村裏一家人過一輩子。


    生活並不富足,還總是缺衣少穿,但一家人其樂融融,互相依靠。


    耳邊又傳來兩聲慘叫,是陳大壯和他尚有身孕的媳婦。


    “不!為什麽?為什麽?”


    張塵仰頭對著夜空,猙獰的麵孔上,一雙眼睛怒視著那猶自吸著鮮血的怪物。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生活又一次被生生地吞噬,正在被咀嚼,連皮帶骨。


    在場之人的慘叫就像是發自他自己的喉嚨。


    在場之人流的血就像是它自己正在失去的一般。


    空中,怪物虛影身形壯大了許多,這才慵懶地一轉身,將頭臉轉向張塵。


    廣善的麵上也恢複了血色,甚至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潮紅。


    月光下,披頭散發的他猶如惡魔一般,嘴角帶著一縷微微上翹的弧度,好似在做一件非常愉悅又好玩的事情。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張塵怒吼著,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那股陰寒之力被靈種中的生機一點點地推出臂膀,讓他此前僵硬的右手恢複了一些力氣。


    廣善轉身麵向一臉憤怒的張塵,聽到他帶著切齒之聲的責問,臉上浮現一抹嘲笑。


    “些許螻蟻,不正合我修道之人隨時取用嗎?”


    廣善語氣平淡,好像是在跟張塵談論天氣。


    “修道!你修的是什麽道?魔道!”


    “魔道也好,正道也罷,成王敗寇而已!”廣善微微一笑,“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張小友,你道書沒有讀通啊!”


    見張塵兀自憋著一口氣不說話,又道,“嘿嘿!我修道之人,奪天地之造化,不正是要逆天行事嗎?”


    看看腳下陷入昏迷的陳小牛,又看看張塵,廣善仰頭喃喃道,“運氣還不算差,兩個本命靈物,吞下去應該能恢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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