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風像一隻剛被抓進籠子裏的野獸,東一下西一下地到處亂撞。


    塗鬆不說話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隻餘粗壯的喘氣聲和被風撩得東倒西歪的樹在颯颯作響。


    人身一片小天地,心思最不定。眼見他反應如此之大,陸抬突然莫名想起前世間逛論壇貼吧無意間看到的那個問題:如何用一句話激怒xxx玩家?


    然後某聯盟玩家迴了個“?”。


    ......


    陸抬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如此情況下還分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他猛然搖了搖頭,想把腦袋裏的水倒掉,然後開始認真思考。


    遠古那一脈妖獸被流放,他自然清楚。但關於北俱蘆洲釣魚台是刑徒一事,無論不知名道人的記憶裏還是他這些年的見聞,都不曾聽說過。此事無從得知,是真是假,待得以後找自家師父一問便知。


    至於聊齋先生一事,則是太過久遠。陸抬隻知道鬼修妖獸在曆史長河中大體上都屬於害人異物,人們也是談鬼修妖獸變色,但自從聊齋先生著書後,人們對於鬼修和妖獸,特別是鬼狐,確實改觀不少,世有不害人之狐,卻也有不害人之鬼。


    書中敢愛敢恨的聶小倩,重情重義魯公女,能歌善舞的晚霞......這些人物讓人潸然淚下的同時,確實也大大改觀了人們對妖獸鬼物的看法,就連陸抬的三師兄和四師兄都對書中的林四娘和連瑣讚譽有加。


    而聊齋先生是否被迫害一事,陸抬就不清楚了。但按照他的想法,聊齋先生以一己之力,十六個字便硬生生破滅那些上古氏族謀劃千年萬年,圈禁妖獸,妄圖人造功德的事,被針對迫害也不奇怪。


    至於說什麽趕往北俱蘆洲的修士中,以他們東勝神洲人數最少,陸抬卻也對此保持質疑態度。常年聚於俱蘆城下的妖獸多達千萬計,這確實是事實,但這些妖獸都是些沒踏上修行路的小妖獸,盤旋城下也不過是人族和妖獸之間的小默契罷了。


    妖獸不同於萬物之靈的人族,人族煙波境即辟穀,妖獸卻得類似天闊境的修為才能辟穀。北俱蘆洲貧瘠的也不光是靈氣,食物也是如此。這些妖獸不拿去送死,也得自己活活餓死,還不如大大方方地送過去惡心人。


    北俱蘆洲已經這樣小打小鬧了數千年了,如此情況下還叫他們東勝神洲的人怎麽過去支援?


    陸抬不想跟他文科對線,隻是有些字眼,雖然塗鬆說得飛快,但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比如那個“我們東勝神洲”。


    陸抬疑惑問道:“你也是東勝神洲的人?”


    塗鬆深深地望了眼陸抬,對這個不小心說出嘴的紕漏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聳聳肩,“我也希望我不是。”


    塗鬆頓了頓,不想順著這個話題聊下去,沒等陸抬開口便又主動道:“你就半點不好奇為何修行中人,第一境界念氣境是肉身境,其餘境界卻絲毫不提及。以後如果你到了黃泉路上,可以自己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再好好想想為何你一個武夫也能沿用神通者的修行方式?”


    陸抬思索片刻無果後便作罷。眼見他一提及自己便生硬地扭轉話題,實在無法挖掘出更多內幕,陸抬眯眼笑道:“你就果真這麽篤定殺得了我?我能平白無故扔這麽多法寶給你,自然是有的放矢,你再想想有什麽紕漏?”


    眼見他無動於衷,對這話嗤之以鼻,陸抬也不惱,補充道:“比如那塊功德牌?”


    塗鬆眉頭微皺,將信將疑地把功德牌置於手掌前細細查看。片刻後,他猛然把功德牌置於鼻前細嗅,詫異道:“這......這不是你的功德牌?”


    陸抬學著他的表情,嗤笑一聲,“倒也不算太蠢。我們青陽山的功德牌都仿自那塊妙不可言的大凡物,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如果這塊功德牌是我的,為何先前所遇那頭無故吞食人類樵夫的妖獸,這塊功德牌不會悲鳴?”


    塗鬆強裝鎮定,袖中手指掐算如飛,五指動作讓人眼花繚亂,“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存在?”


    陸抬沒有就著這個問題迴答,反而嘖了一聲,故作抱臂狀,“好濃的殺氣,我好怕怕呀。”


    塗鬆眯著雙眼,“你是怎麽知道我的?”


    陸抬聳聳肩,“猜的唄,我承認我有猜的成分,但我猜對了。”


    塗鬆一邊掐算,一邊細細思量。


    到底是哪個步驟出了紕漏?眼前這個人又是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偷偷換了功德牌?以魚目混珠的方式,身上偷偷帶了一塊屬於別人的功德牌?


    塗鬆長哦了一聲,恍然道:“你一路上都沒有什麽機會,看來真正屬於你的那塊功德牌在那個名為江染的女子身上,至於你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功德牌送過去的?我猜是以安撫那個女子為由,表麵上是把我那塊墨玉火蟬佩送給她,實則是把你那塊功德牌也一起暗藏其中,遞過去了吧。”


    陸抬麵無表情,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聳聳肩,露出一副隨便你瞎猜的表情。


    塗鬆笑了笑,“不礙事。本來我的想法就是先把你殺了,再迴頭把她也殺了,如此一來,隻是多了一個我殺她的理由罷了。”


    塗鬆停止袖中掐算,心神大定,“反正方圓百裏內也依舊無人能救你,那我也便沒什麽好怕的了。不過,遲則生變......”


    話音未落,他後躍一步,停滯在半空中,一陣光芒閃過,突然有無數耀眼的光彈砸向陸抬。


    陸抬瞪直雙眼,怪叫幾聲,故露心慌狀,用雙手擋在身前。


    光彈宛若雨滴般無止盡地砸著,但未靠近陸抬一尺內,便如雨打水麵般一顆顆無聲消散,隻餘陣陣急珠落盤聲。


    陸抬望著不斷消散又不斷重新出現的光彈,故作驚慌狀,“嘛呢嘛呢,至於這麽大的殺心嗎?我可從沒騙過你啊喂,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說的那些,我可曾賴賬不給你法寶?”


    塗鬆默不作聲,似是打定主意不再與他言語,耳邊陸抬如一個細碎姨婆般還在那兒絮絮叨叨:


    “要不我再扔個法寶給你,孫兒你先好好冷靜下,消停會?”


    “一提到你自己的事情,怎麽就警戒心這麽重?難道你是撿來的?”


    “孩子你被妖精迷住了,我是你爺爺啊。”


    ......


    塗鬆對這些話嗤笑不已,“你這是在做什麽?瘋了嗎?還是說這就是你的遺言?如你這般自以為是的天才,臨終遺言難道不是應該大罵我欺負人?然後說什麽‘我如你這般歲數,殺你如屠狗’,‘有本事壓到同境,我們再來大戰一場’等諸如此類的話語嗎?”


    這迴輪到陸抬默不作聲。


    光彈還在轟擊著,陸抬身前的法寶越來越暗淡無光,再被砸下去,興許這幾個法寶連渣滓都不剩了。這些可都是他那些可親可敬的師兄和無良師姐們借給他的法寶,陸抬看著磨損度不斷上升的法寶,心疼不已,趕忙兒新祭出一個爐鼎狀的法寶護在身前,然後把受損嚴重的幾個法寶替換到背後去,想著再把原先防護背麵的法寶換到前邊來。


    正在這時,塗鬆冷笑一聲,隻見從他手中突然祭出一枚金黃色的法印,法印裹挾著風雷之勢,唿嘯著直直衝破陸抬新祭出的那爐鼎狀的法寶,然後趁著他其餘法寶正在調換,百密一疏之際,直直砸向陸抬。


    猝不及防之下,陸抬慘叫一聲,被這方突兀出現的法印砸得倒飛出去百來丈,身子直直砸入蔥鬱林間。


    眼見一擊得手,塗鬆爽朗笑道:“真當以為隻有你有法寶?你們這些自命不凡的好命正統仙師,智商還不如一頭靈識初開的孽畜,倘若往後真去了北俱蘆洲那片戰場,卻也逃不過被割麥般悉數倒下,平白給那些畜生送戰功的份。”


    除了最開始的那身慘叫和偶然驚起的那幾隻飛鳥,林間已經再無任何聲響。等了一會,塗鬆暗道一聲不妙,身形轉瞬間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經出現在他那通法印身旁。法印還在,陸抬的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他細細端詳了片刻,自嘲道:“終日打雁終,今兒竟被雁接連啄瞎了眼。有趣有趣,青陽山這等迂腐宗門,何時能培養出這般有趣之人了?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我這法印也不是誰都能挨上這麽一擊的,且看你往何處逃竄。”


    他細細掐算了片刻,突然身影一閃而逝,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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