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展在鳳凰山與清軍惡鬥了三個多月,散布在各處的山寨都被炸成了廢墟,但是,清軍沒法過去,楊展的人馬也死傷殆盡。


    鄭蛟麟和吳之茂在這過程中相繼陣亡了,他們的部下死的死,逃的逃,而他們也算戰鬥到最後一刻。


    羅為屆、帥尚可、費大凱這些帶傷也要保衛四川的蜀軍將士、蜀江盟的兄弟,一個一個,全部都倒下了,與炸得滿天飛的泥土石塊混在了一起。


    後來,連李誌勇也死了。


    如今能幫助楊展的,隻有翠翠了。


    即使隻剩下一人一猴,楊展也想攔住清軍。


    翠翠跑得快,跳得高,登山爬樹不在話下。


    楊展和它配合起來,在這個山寨放炮,那個山寨射箭,竟也能迷惑清軍。


    楊展越來越覺得,翠翠就是大板牙的再世重生,不光樣子像,和他的默契也像,那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更像。


    夜深人靜時,楊展摟著翠翠的脖子哭泣道:“翠翠呀,你走吧,否則,你就要陪我死在這裏了,我的見寬師弟死了,兒子也死了,你不能死啊!你必須活著迴去,幫我照顧我的蘭兒,還有我的平樨師兄、小金師弟,幫助他們救救蜀民,別讓他們死在清軍的屠刀之下。”


    “嗚哇哇哇.........嗚哇哇哇.......”


    翠翠仰天長哭,其哭聲淒厲至極,穿透崇山峻嶺,傳播到蜀山蜀水。


    猿猴的哭聲還未停息,另一種聲音緊接著響了起來。


    “嗚……歸來....”


    “嗚……歸來...”


    山野間陡然響起杜鵑鳥的啼鳴,一隻、兩隻、三隻,百隻,千隻,萬隻。


    楊展仿佛看到了它們撕心裂肺後溢出嘴角的鮮血,他不禁肝腸寸斷。


    杜鵑鳥兒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啼血?誰死了?誰慘死了?


    翠翠抱起了他,縱身躍入黑夜中的森林。


    楊展唿道:“翠翠,放下放下,我不能走!你可以走,我不能走。”


    翠翠不聽,接著往前狂奔。


    楊展一把抓在它的肩上,翠翠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


    呀,怎麽迴事?


    楊展大為驚駭,憑自己的功力,哪有連翠翠都阻止不了的?


    除非?


    天啦,難道我已不在人世,剛剛,是我死了?


    或者,我和翠翠都死了?


    但是,他分明聽得到翠翠的喘息,反倒是自己,好像沒有心跳沒有唿吸。


    楊展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點也不疼,天啦,我真的死了!


    他不禁大駭,怎麽辦呀,我死了,誰來阻止清軍?誰來賑救蜀民?


    他努力迴想也想不起,我究竟是怎麽死的呀?


    炮火紛飛中,他隻顧忙碌著打擊敵人,自己究竟在何時受了致命一擊,也不知道。


    他隻隱約記得,是翠翠將他從爛石堆中刨了出來。


    楊展啊,楊展,看來你也一命歸西!


    你不是武功高手嗎?


    十幾歲時,騎射功夫就無人能敵。先後師從兩大頂級高手,集佛門和道家精深武藝於一身,練過伏虎劍,自創了伏虎拳,在仙鶴洞中還被強製注入絕世功力,後來還和師兄弟們創了“楊公八技”。


    唉,狗屁“楊公八技”,關鍵時候連清軍的一門紅衣大炮都抵不上。


    楊展啊楊展,你已經死了,這可怎麽辦?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不,我不能死!


    我死不起!使命未盡,我怎能死!


    師父救我!四目仙翁救我呀!


    “吱.......”


    一聲清鳴劃破沉沉黑夜,一隻仙鶴從天而降,飛到翠翠頭上,翠翠一心隻顧著趕路。


    葛寶在仙鶴背上喝斥道:“孽徒!人皆有死,你怎麽就不能死?別再妄想了,你的肉身已經沒救了。若是你還想為蜀人盡力,把你的意念轉到你身邊的活物上吧!”


    師父呀,我身邊哪還有活物?楊展四處張望,要說身邊的活物,也隻有翠翠了,好吧,就是它了!


    楊展把眼睛一閉,施展思存之術,他的意念頓然轉入了翠翠腦中。


    翠翠自此成了楊展的真身。楊展是翠翠,翠翠是楊展。


    “吱.......”又是一聲清脆的鶴鳴,仙鶴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翠翠成了楊展,他抱著自己冰冷的屍身,淚水滾滾而下,從此後,他不再以人的形態活在世上了。蘭兒、平樨師兄、小金師弟,若是你們看見我,還認得出我嗎?


    翠翠沒有時間傷心了,當務之急要趕快通知小金撤離成都。明天天一亮,清軍就會發現鳳凰山已經沒有阻擋,他們就會長驅直入了。


    擦擦眼淚,他將自己的屍身放在一棵樹下,扭頭而去。


    跑了一段,猛然想起,猿猴不能說話,小金師弟無從得知自己的生死,定然不會罷休。若是他再帶了人來鳳凰山尋找,豈不是要和清軍碰個正著?


    他反身過來,重新抱起屍身,穿過寒冷的黑夜,向成都跑去。


    ......


    費小金在床上打坐,後半夜那些此起彼伏揪心的杜鵑啼鳴,讓他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入眠。


    楊展師兄說過,不論川北發生什麽事情,都不允許他往川北方向走半步。


    他的任務是坐鎮成都,指揮川東、川西、川南的抗敵和組織百姓逃生。


    數月以來,川北方向成天大炮轟鳴,他每一日都心驚肉跳。可是,他不敢,也不能去川北支援,隻能暗暗祈禱親人們平安歸來。


    他閉目打坐,心卻被杜鵑的啼叫揪緊了,不知不覺,臉上已爬滿冰冷的淚水。


    他定了定心誌,是的,我作好準備了。


    等不得天亮,他打開了成都的幾座大門。


    楊展師兄說過,最後時刻,必須向清軍洞開四門。


    當初張獻忠毀掉成都,他們師兄弟帶著蜀民花了十幾年時間都沒有恢複原樣。好不容易修成現在這個樣子,絕不能再讓它毀於清軍的炮火。


    雖然清軍已在川北損耗了大量的炮火,但天知道他們還有多少紅衣大炮。康熙既然起了殺心,就絕不會斷了四川戰場大炮的供給。


    接下來,他們必須放棄所有城鎮的抵抗。


    楊展師兄說過,要讓四川幾百年內都不再發生戰爭的話,這次戰爭就必須僅限於川北。川北的戰爭結束,整個四川的戰爭就必須結束。


    打開城門後,費小金站立在北門的城樓上,敲響了鍾聲。


    成都城也有近千名舍不得離開的蜀民,聽到鍾聲,都從被窩裏爬了出來,集結在城樓下。


    費小金麵北而立,頭發上、胡須上結滿了晨霜。


    慈篤和尚悄然走到他身旁,陪他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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