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群消失了,可聞也走了,這兩件事梗在楊展心裏,讓他莫名煩躁。


    大家都以為他要去峨嵋,不料他卻說想走一趟雲南。


    這就是楊展慣常的思維方式,由小事引起的不安,必定會去大事上防患,即使那小事和大事毫不相幹。


    “去找吳三桂?”朱平樨陰沉著臉,他始終認為葬送老朱家江山的罪魁禍首就是吳三桂,他恨他,甚於恨李自成和張獻忠。


    對於楊展和吳三桂達成的交易,他雖然默許,卻認為這隻不過是權宜之計,隻要有機會,楊展一定會滅了吳三桂。


    多年之後,楊展和吳三桂的關係卻日漸親密了,書信往來自不在話下,蜀江盟和雲南的生意越來越廣泛。


    他看不出楊展有滅吳三桂之心,反倒感覺他們結成了某種同盟。


    楊展自然懂得平樨的心思,握著他的手安慰道:“師兄放心,我有分寸!”


    平樨黯然抽迴自己的手,歎道:“你隻要在和他往來,我就沒法放心。不過,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現在去找他?”


    “嗬嗬,”楊展故作輕鬆地笑了兩聲,“多年不見,我心裏甚不踏實,也該去摸摸他現在的底了,看看他是否真的有反清複明之心。”


    朱平樨一反平常溫潤君子的形象,氣憤道:“哼,我相信他是真的要反清,但絕不會複明,否則,他也不會殘忍地絞殺永曆帝了。他如果自己想當皇帝,那就是我們西南幾省大難當頭了!”


    “所以,我想去搞清楚,他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盤,我們好有一個應對之策。”


    楊展堅持要去,誰也勸不住。


    “好,我同意你去,直接找機會殺了他,斷了這個禍根,說不定大清皇帝還會感激你,給予蜀地永久的太平。”朱平樨激動起來,又主動去抓楊展的手。


    “我的王爺師兄呀,”楊展苦笑道:“經曆了那麽多劫難,你怎麽反倒變得天真了?吳三桂若被我殺死了,就會引發更大的戰亂。首先,他的部下要內亂,然後清廷打著平亂的旗號要進來,順勢就有可能入川剿滅我們蜀江盟。”


    他倆在辯大事的時候,旁人都會沉默。尤其是現在,他們說到了最令人頭痛的事。


    殺了吳三桂,會引發戰亂。


    不殺吳三桂,由他去造反,也會引發戰亂。


    究竟應該怎麽做?


    對妙峰和貫之他們佛門中人來說,世事都有天意,等天作了決策,他們再出手賑救世人。


    而對他們幾個從小修道的師兄弟來說,應該先洞悉天機,防患於未然。


    趁現在蜀中無事,楊展確有必要去雲南一趟。


    蘭蘭的心卻無比寒涼,她譏道:“你是見不慣我這個白發魔女,有意要避著我嗎?不然,為何我剛迴到重瞳觀,你便急著要遠行?”


    楊展一怔,是呀,自己怎麽就沒有想到這點?他趕快當眾賠罪道:“不不不,蘭兒,我絕無此意!這麽多年來,我們不都是這樣嗎?有事就去辦事,無事再享天倫。”


    “是呀,幾十年來都是這樣!”蘭蘭眼淚鼻涕都下來了,“你在前麵為所欲為,我在後麵幫你守攤子。廣元那樣,敘州那樣,成都那樣,嘉定那樣,峨嵋還是那樣!你走,我留。我追,你逃。你還有完沒完?我再剛強,也是一個女人!一個已經白發蒼蒼的女人!”


    遇到人家兩口子鬧脾氣,換別人,都躲了。在場所有人,沒一個把自己當外人,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就來勸蘭蘭。


    蘭蘭熱血上湧,啪啪啪,幾掌擊在麵前的楠木茶幾上,然後飛身而起,頂著一頭耀眼的白發出了重瞳觀。


    “師姐,我送你。”見寬趕出來,蘭蘭已解下他拴在江邊那條蟆頤飛船。


    蘭蘭在大江上放聲痛哭,白發隨著江風飛舞。


    見寬沉默不語,站在師姐的角度,他的內心充滿同情,而師兄楊展做什麽事情,他又都能理解。


    他知道無謂的勸解隻能更加激起師姐的怒火,隻有幫他把船控製得平穩一點,不讓浪花打濕她的衣衫。


    突然,蘭蘭止著哭聲埋怨道:“我要走,你就送我走,還把船行駛得這麽快,你頂著的,是一顆榆木腦袋嗎?”


    “不然呢?我拉得住你?或者再和你打一場?”見寬傻傻笑道,臉上是隨時等著師姐打罵的表情。


    而蘭蘭注意力已經不在他的身上了,他們的船後,楊展踏波追來。待見寬迴過神時,他已穩穩落到他們的船上。


    蘭蘭破涕為笑,秋陽下,一對白發蒼蒼的神仙眷侶挺立船頭。


    劉見寬將船在江中心停了下來,這也是旁人沒有的本事。船的形狀本已奇特,大江之中波卷浪湧,要把它停下來,靠的並不是一股蠻力,而是一種平衡各種力量的巧力。


    楊展喊道:“別顯能了,師弟,誰不知你本事大?繼續走啊。”


    見寬撇撇嘴,“等你們兩口子吵清楚了再走,不然我又要受冤枉氣!”


    蘭蘭橫他一眼,轉而責問楊展,“你起先不追,等見寬師弟追出來,你才趕過來,究竟是何用意?”


    “我當然要把蜀江盟和重瞳觀的事安排好,才能來。”


    蘭蘭心中一喜,“你打算陪我迴桃溪穀?”


    “不,我打算帶你去雲南!”


    “我這副白發魔女的樣子,你敢帶我去雲南?就不怕我丟人現眼?”


    “哈哈,讓吳三桂看看你這個魔女,他也不敢打我四川的主意。”


    “桃溪穀咋辦?沒一個主事的人留在那裏,定會吵翻天!”


    楊展指著見寬,“我們這個小師弟當然會替你代勞了。”


    見寬一急,飛船失去平衡向水中傾斜,楊展不聲不響穩著船頭,蘭蘭的鞋子未曾打濕半點。


    “那不行,師姐,你自己迴桃溪穀去打理,我才懶得和那些自私的人打交道,連猴子們的窩都要搶的,豈是善人?再說,師兄去雲南,禍福難料,沒我盯著可不行。”


    “你是說我功夫沒你好,幫不了他?見寬啊見寬,這麽多年,你就仗著武功比我好,整天和楊展形影不離,害得我們夫妻分離!”蘭蘭耍起橫來,不管不顧。


    見寬果然大急,“好好好,我不攪和你們夫妻的事了,我走還不行嗎?”說著,他飛身而起,就要去踏波。


    楊展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拉著,“事情都還沒說完,你走什麽走?”


    “蜀主,請吩咐!”見寬拉長了臉,躬身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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