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樨好不容易摘下蜀王這頂帽子,唯恐劉文秀打退堂鼓,便循循善誘道:


    “當初你師父楊展也遇到這樣的困境,他是到雲南和貴州去借的種子、耕牛。對於你來說,這個問題不是更容易解決嗎?”


    其餘三個也眼目灼灼地望著文秀,這正是他們一直以來打的如意算盤。要說當今世上,有誰願意且有能力給蜀國弄來那麽多耕牛和種子,非劉文秀莫屬。


    文秀懂他們的意思,發自內心不想讓他們失望,然而…


    他鼓足勇氣稟道:“師伯有所不知,這些年,為保障湖廣抗清戰場所需,雲南貴州的物質也被消耗殆盡。命我入蜀時,永曆帝和晉王兄都說讓我以蜀糧養蜀兵,除入蜀路上所需,一概不再撥給糧草彈藥。我想到,師父在時,蜀國連年豐產,自然有很多存糧……”


    朱平樨臉頰微動,想說什麽,最後還是無語。


    劉見寬搶白道:“你也知道是你師父在時!這幾年,蜀中大亂,軍閥不屯田,老百姓也不種糧,坐吃山空,哪裏還有存糧?唉,我們指望著你來救蜀,恐怕永曆帝和李定國還指望著你到這裏來開辟第二個根據地呢!”


    妙峰口念阿彌陀佛,開解道:“辦法總是人想的,隻要能為蜀民打開一條生路,大家都有一口飯吃,何必在意誰利用誰,誰又會得逞!”


    但是,沒有種子和耕牛,一切都是畫餅充饑。


    費小金起身為大家續茶,順便拾起茶桌上的落葉。如何解決目前的困局,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文秀環顧了一下小院,這是一個典型的川西民居,陳設雖然簡陋,卻自有一種生生不息的氛圍。


    蜀人便是如此,不管到了何種絕境,自有法子生存下去。


    他想起當初與蜀民站在對立麵的日子,父皇張獻忠殘殺了那麽多人,鮮血溢滿岷江,仍然沒能降服蜀人,反倒被逼得不得不退出蜀國。


    這迴不一樣,隻要師伯師叔們支持,全蜀國的百姓都會擁戴自己,種子和耕牛,完全就是小事一樁。


    他暗暗給自己鼓勁,穩重端方地開言道:“其實我心裏已有了一個方略,請大家幫我參詳參詳。”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連朱平樨失了明的眼睛都瞬間有了亮色,妙峰那樣的大德高僧也傾身向前,側耳諦聽。


    文秀知道,能不能得到他們的信任和支持,就看下麵這番話了。


    他激情澎湃地說道:“我和大師這次從雲南過來,走了一程南方絲綢之路的青衣江段,發現洪雅縣遭受的破壞很小,基本上能夠就地解決糧餉問題。我迴雲南後,便帶兵到洪雅,駐紮在那裏,墾荒屯田,再逐步向成都、重慶一帶推進,恢複蜀國,然後北攻保寧,東聯夔東十三家。”


    說完,他謙遜地望了望他們的神色,等著他們點評。


    這幾個老家夥表情複雜,完全看不出來對他的這個方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事實上,他們滿意極了,不得不佩服楊展選了這麽一個品德和能力都屬上乘的接班人。


    文秀這個方略雖比不上諸葛丞相的隆中對,但確實是解決目前蜀國困局的最好法子,並且有利於將來發展。


    選擇洪雅,可見此人思慮極其周詳。洪雅山青水秀,雨量充沛,適合農作物種植,是其一。青衣江貫穿全境,是南方絲綢之路上重要的水陸碼頭,自古商貿雲集,是其二。比鄰雲南,進退有度,既可經營蜀國,又可方便孫可望反戈,是其三。


    當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滇蜀之間調配物質。劉文秀住雲南已有幾年,地頭熟,和那些土司關係好,就近借用耕牛和種子,是非常方便的。


    關鍵是,他雖然做了蜀王,卻並不急著坐鎮成都,給蘭蘭和璟新都留足了麵子,同時也便顧及了他們的感受。


    朱平樨先開了腔,“這個方略當然很好,不過你還需要和璟新仔細討論一下。你既已為蜀王,成都那些文臣武將最好也遷到洪雅,和你一處,他們以後的薪俸就由你來解決了。”


    “當然,當然。”文秀趕緊應承,“我會和璟新重新商量蜀中軍隊的部署,我也會把那些不聽話的大西將領換掉。”


    費小金心心念念的,主要還是清軍,劉文秀帶那麽多人入蜀,隻要解決了糧餉問題,應該不怕清軍進犯了。


    劉見寬因為在李定國軍中呆了一段時間,很清楚他們三兄弟內訌的事,所以還放不下心來。


    他道:“這個方略好是好,但需得你專心致誌來實行。離雲南近了,最怕你牽著兩頭的事,哪一邊也幹不好。我給你一個建議,再不要介入你那兩個兄弟之間的內訌,隨他們去鬧騰,你隻專心當你的蜀王。經營好了蜀國,哪種情況下,你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這……”劉文秀麵現難色,要讓他不再管滇黔的事,他確實做不到。一者兄弟之間那種複雜的情誼,如今真是理又理不清,扔又扔不掉。二者永曆帝在雲南,劉文秀始終存著不甘落後的心,他不願意輕易放棄恢複大明江山的雄心壯誌。


    劉文秀做不到就像他們幾個師兄弟一樣,隻為蜀人謀生存,他也不不願那樣做。甚至,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初師父楊展不要隻局限於蜀事,也許當今天下會是另一番景象。


    “嘎吱…”大門又打開了,戴著鬥笠的楊展在前,黑牛打著響鼻在後,進了小院。


    妙峰揚聲唿道:“楊大將軍,我的大板牙在哪兒?也該還我了吧?”


    楊展如同沒有聽見,徑直去了牛棚。費小金這才想起,大板牙的老主人是妙峰,應該給他一個交代。


    聽說大板牙死於楊展掌下,妙峰氣得直念阿彌陀佛,猿死不能複生,徒唿奈何!


    楊展伺候了黑牛的吃喝拉撒,走出牛棚,去院角的井裏打了一桶水上來,洗過臉和手腳,便問費小金,“師弟,今日家中有客,以何為食?”


    小金走過去拉著他的手,把他引到桌邊,“師兄,你可知道今日的兩位貴客是何人?”


    楊展悶聲悶氣地嘟噥道:“我又不識得他們,管他是誰!”


    文秀之前已碰了他的釘子,不敢靠近,隻以熱切的目光注視著他。


    費小金指著文秀:“他是你的徒弟,你親自選的接班人!”


    楊展點點頭,把目光投向妙峰,自言自語道:“這個和尚我認得,今早就是他要擋我的道。”


    小金道:“這是妙峰和尚,他是我和你的救命恩人,沒有他,我和你都死啦!”


    楊展甚為驚奇,“救命恩人?他武功沒有我厲害,怎麽救我?你想留他下來吃飯,隻管留下來便是,何苦誆我?”


    大家都被逗笑了,小院裏溢滿其樂融融的氛圍。


    妙峰道:“好好好,是你救的我,我便留下來幫你耕田,報答救命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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