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迴過神,說:“他們離去時還跟章少懷互道再見,應該釋懷了。”這種所謂“不打不相識”的男孩子情感,真不是她能理解的範疇。


    “或許能一並解決你們班上許多問題。”班級中若能出現幾個具有領導性的人物,導師再去掌握那幾個同學,班規執行自然有效率。


    或許吧!她不敢奢望過多,事情能一件一件解決,對她而言已經很好了,想想,自己是不是太沒魄力了?


    “主任——”她略頓,自我質疑道:“我是不是很不適合當老師?”


    “為什麽這麽問?”他沒有立即迴答,反倒問她。


    “你看,我們班不管是哪方麵的成績都很糟。他們本質很好的,糟糕的是我這個導師,好像一直找不到好方法來帶領班級。”才一開口,她心裏就後悔了。童少斐平時在學校勿一尤她還不夠嗎?這下她不是自討罵挨?


    “那就努力去尋找好方法。隻想著自己不適任,又怎麽可能全心全力對待學生?”他神色嚴肅地質問。


    “我已經很努力做好份內工作,盡量不讓自己對不起學生。”她為自己辯解。


    “你以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就好了嗎?”


    杜歆沒迴答,然而眼神卻流露著“難道不是嗎”的抗議意味。


    “你不覺得,或許撞一天鍾才有資格當一天和尚?”他雙眸深深地看向她。


    杜歆眨著眼,思索兩者間的不同,好像有點了解童少斐想表達的是什麽了。


    “你當初為什麽想當老師?”他突然問。


    “我……我爸媽覺得當老師這個行業不錯。”她突然好厭惡自己、瞧不起自己被動的行徑。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他雙眼專注地凝視著她。


    她的想法?杜歆心裏一震。


    她打小就少有機會發表自己的想法,父母極為保護她這個老麽,哥哥姊姊比她優秀多了,總習慣站在前方為她擋掉許多麻煩、為她設想一切……因此,她習慣了,習慣聽話順從,習慣將自己的想法壓下,然而這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想法。


    留在台北念大學,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爭取的事,她想,如果不是高中畢業那年爺爺過世,爸媽決定搬迴台中照顧奶奶,她壓根不可能有獨立生活的一天。


    雖然童少斐有時的確傲慢得惹人厭,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一思及自己苟且的心態,她頓時滿懷愧疚,眼眶泛紅。


    見她既委屈又歉疚的神情,童少斐心裏一陣不舍——這在以往是不太可能出現的情緒。他一向認同“適者生存”法則,如果不能在自己的領域達到頂尖,就等著被淘汰。因此,輕鬆度日、與世無爭等等消極字眼,是不存在他的字典裏……不過,他發現這些原則一套在杜歆身上,就全然不管用了。


    “才這麽問你幾句就要哭了?”他故作輕佻地笑問。


    “我哪有哭!”杜歆瞠著眼,忍著。


    “沒有哭,隻是眼睛像兔子一樣紅而已。”


    “兔子的眼睛又不一定是紅色。”


    “白兔子紅眼睛,你就是啊!”他禁不住逗著她,眼神直盯著她身上的衣服。


    “我又不是小白兔……”她駁道。


    見他帶笑的眼眸直瞅著她,她狐疑地低頭打量自己今天正是一身白色連帽休閑外套。她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索性拉起帽子戴上,要寶地哼唱:“小白兔愛跳舞,月夜光下學跳舞,啦啦啦啦啦啦……忘記歌詞了!”她哈哈大笑,心情瞬間輕鬆不少。


    他臉上的笑意加深,像是她的笑會感染似地。


    “以後再有這種事,隨時打電話給我,反正你有我的手機號碼了。”


    “嗯。”忽地想起了什麽,她問:“剛才一接電話,主任怎麽知道是我打的?”


    童少斐一時無法迴答,總不能告訴她,打從開學第一天他就將她的手機號碼輸入自己的手機裏。


    “猜的。我第六感一向很靈。”他敷衍帶過。


    杜歆蹙起眉、噘著嘴,不甚相信地打量著他。


    “九點多了,還不迴去?明天還有許多挑戰等著你。”他提醒著,也轉移她的心思。


    她點點頭。或許當導師就是每天有著不同的狀況發生,然而經過今天一整天的“震撼教育”,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多了一點點信心,雖然隻有一點點,對她而言卻是彌足珍貴。


    “主任,謝謝你!”她九十度鞠躬,笑容可掬地由衷感謝。


    童少斐沒有說什麽,隻是笑笑地、帶點疼寵的眼神凝視著她。他多少有點了解為何她身邊的人總忍不住想要保護她——連他都無法幸免。


    周二早自習,一進班上,頓覺氛圍有些不同。教室安靜了許多,以往總需要她喊了又喊,學生才願意靜個幾分鍾,現下卻是自動打開課本自習,即使不看書也做著自己的事,有事也是輕聲細語,盡量不去打擾到別人。


    杜歆心底暗忖,難道昨天的事件真的有了意外收獲?又或許這種好現象隻能短暫維持?不多想了,至少這是好的開始。


    周三下午最後兩節又有數學科研討會,她抬頭覷了眼坐在主席桌的童少斐。前天他送她迴去,直到今天兩人才有機會見麵。即使身處同個學校,要偶然相遇也不是件機率太高的事。


    以往一心想閃避的人,現在卻渴望與他分享班上的種種,這樣的變化連她都甚為訝異,她推想,應該是自己以往對他成見過深?


    此次研討會主要檢討段考的成績結果,因此才一節課就結束會議。散會時,童少斐叫住她。


    “杜老師。”以眼神示意她留下來。


    杜歆點點頭。這可是她頭一迴被童主任點名留下而欣喜雀躍。


    童少斐偏頭往身旁座位一點,示意她坐下來。


    “班上還好嗎?”他關心道。


    “嗯,像主任說的,確實有良性的影響。”杜歆由衷一笑。


    “剛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掌握班上幾個領導人物,會更有效果。”他雖沒當過導師,卻有著長期帶人的經驗。


    “嗯,我會努力的,希望自己可以做好一個老師——”


    “你對於當老師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了。”他打斷她的話。


    嗄?當老師本來就不是件簡單的事啊!她心裏想著。


    “別把它想得太艱難,更別把‘老師’想得太超然,否則你很難以平常心去看待‘老師’這個職位。愈是戰戰兢兢,做起事來就愈放不開,就怕自己一個出錯有辱‘老師’這個稱唿。其實老師也沒那麽神聖,老師也隻是個人。”


    她這麽想真的不對嗎?杜歆困疑著,卻又覺得童少斐的話好像真的有點道理……心頭陡地一震!怎麽辦?她覺得自己好像愈來愈依賴童主任了。


    “杜老師——”童少斐神色丕變,眼神嚴厲地喊著她。


    杜歆一愣,他神情為何突然轉變?


    “如果你有心,應該要多請教一導辦公室的資深老師,那些老師帶班經驗豐富,一定可以給你很寶貴的意見。有這麽珍貴的資源你卻不肯虛心求教,還是你仗著自己年輕容易獲得學生喜愛,就自以為可以帶好班級?這樣的心態很要不得!”


    杜歆腦門泛熱,滿臉脹紅,雖然不清楚童少斐何以突然責罵她,但他指控她的事壓根莫名其妙。她何時有這種想法了?他怎麽可以不明就裏地罵人?她想要為自己辯駁,心裏一急,話卻是無法順利說出。


    “主任。”門口及時傳來一聲輕喚。


    童少斐側過臉,點個頭。“陳老師有事?”


    “主任不是跟我約這節課討論一些事嗎?我剛剛去教務處,廖組長讓我過來這裏。”


    童少斐恍然想起似地,點點頭讓陳老師進來。


    “杜老師先迴去吧。”他低聲道。


    杜歆眼眶泛紅,一臉委屈地起身。她朝陳老師微微頷首,兩人交錯而過,陳老師輕拍她的肩,杜歆微怔,點頭道謝才走了出去。


    迴辦公室途中,她在心裏大聲怒罵著,連平時對她說話尖酸刻薄的陳老師都來安慰她了,可見童主任對她的認知有多麽大的曲解。


    她或許能力不夠,但從未有過這種要不得的心態,什麽仗著年輕……她都快要二十六歲,不年輕了!


    想到之前她還為自己對他的成見認真檢討,甚至興高采烈地想與他分享班上的改變,想來真的是自己太過單“蠢”,還以為……還以為童主任待她好!


    迴到辦公室,程孜凡見她一臉忿然又委屈的神情,關心詢問。


    杜歆便將剛才童少斐說的話一五一十道出。


    童少斐會不會太超過?程孜凡顰著眉思忖著。雖則他平時傲慢得令人氣得牙癢癢,卻也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亂罵人,真的是衝著杜歆好欺負?


    程孜凡心裏閃過一抹訝然,思及幾次事件,她發現……怎麽他就特別關注杜歆呢?才這麽想的同時,鍾於昀很有默契地問出她的問題。


    “奇怪?你不覺得童主任特別針對你嗎?”鍾於昀若有所思地說道。


    “真的!我也覺得我一定是哪裏得罪他了!”杜歆憤慨地說。


    鍾於昀與程孜凡眼神交會,卻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杜歆垮下肩,無力地攤在座位上,連放學了也沒有絲毫愉悅的心情。


    雖然孜凡和於昀安慰她,要她別太在意,反正沒有人會認同童主任的看法。她也知道,可是一顆心就是沉沉的,有點莫名的沮喪及失落……


    翌日早自習結束,她迴到辦公室,就見陳老師迎麵而來。


    “杜老師,童主任真的很過分。你別怕,我昨天幫你跟童主任抗議了。什麽不虛心求教!你提問題的時候他又不在,憑什麽這樣罵你!沒關係,我上你們班的課會加強管教他們,有什麽問題盡管來找我們這些老師,第一年當導師,難免啦!”陳老師開口便是一長串,說著還拍拍她的肩,表示自己會罩她。


    “對啊!別太氣餒,我第一年當導師也差點包袱款款迴家去!”二班導師跟著說。


    其他幾個老師都對她露出鼓勵的笑容。杜歆見狀,先是一愣,繼而感激之情溢滿胸口,一個九十度彎身致意,她抬起頭笑道:“嗯!我會加油的。”


    笑逐顏開地迴到自己的座位上,程孜凡迎麵給了她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


    “我猜對了。”鍾於昀眨著眼,竟然起身與程孜凡擊掌,轉頭說:“我得先去上課羅!”


    “幹嘛?”杜歆疑惑道。


    “噯!這就像小男生總是愛欺負自己喜歡的小女生是一樣的道理。”鍾於昀眨眼說道,然後揮揮手上課去了。


    “鍾老師今天怎麽怪怪的?”杜歆納悶地問。


    程孜凡嘴角含著淺淺笑意,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搞什麽神秘嘛!”杜歆不依地低嚷。


    “看來,童少斐好像幫了你?”程孜凡笑了笑,突然說道。


    “為什麽?”杜歆不解地歪頭詢問。


    “陳老師一向嘴利心軟,最見不得有人受欺負。看你在童少斐麵前備受誤解責罵,心直口快的她肯定看不過去,當然會對你加倍關懷,搞不好還會大肆宣揚你有多委屈,而童主任有多麽混蛋了。”程孜凡低聲分析。這是她和鍾於昀昨天探討之後的結論,而最終結論就是於昀剛才說的——童少斐就像小男孩一樣,老愛欺侮自己喜歡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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