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希雲當然沒有注意到謝安的這個小小動作,撇頭望了一眼屋外仍然在石桌棋盤上下棋的南宮,笑問道:“她你打算怎麽辦?”


    謝安有些失落,輕輕歎了一口氣。


    黃希雲道:“我可事先告訴你,如果你想要飛升周天,那這姑娘和你注定是沒有任何結果的,如果...如果你之執意留在此界,那我和師傅都沒有任何辦法的。”


    謝安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了。”


    “所以,你還怪我和她說的那些話嗎?”黃希雲輕移蓮步,走到桌邊,認真的看著謝安,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的心結在哪,當初在春香樓有關陳雪的情報,就是南宮傳遞給張富貴的。”


    謝安果然臉色大變,“你知道這些事?為什麽不和我說?”


    黃希雲坦然道:“還要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嗎?那我剛才和你說的有關陳雪是天書殘頁的真相有什麽意義?”


    謝安胸脯起伏,卻如鯁在喉,一句話說不上來。


    黃希雲說的沒錯,這件事當初的不合理之處也迎刃而解,神殿當然不會難為一個小小的伍家,隻是雪姨如果有是天書殘頁的可能的話,二公子當然不會放過。


    一旦天書殘頁在雪姨身上被激發,雪姨依舊難逃一死。


    可那樣的話,就不僅僅是死一個雪姨那麽簡單了,二公子會毫不留情的截斷大公子一世一世的大道,吳坤自然也不可能蘇醒大公子的記憶,這片小天地的道統之爭也將提前流產,以二公子勝出宣布結局。


    黃希雲說,本來聖宗的計劃裏,不包括幹涉天府的家務事,而且真的是無權幹涉,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人家的家事,小天地是人家的,道統是人家的,這就好比人家一大家子關起門來商量明天吃什麽,旁人非要插一竹杠,於情於理,都有些太欺負人了。


    但有一點是黃希雲沒想到的。


    二公子姬神秀也沒想到。


    此界不僅僅包括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道統之爭,還暗藏著老師傅和府主的大道之爭。


    而這一切,就著落在謝安這一位大衍山氣運的集大成者。


    換句話說,他們這些個已經在此界無數歲月的周天大修,在謝安出現以前,一直都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根本不知道開局的關鍵在哪。


    小天地就像個普通的世界,一直運轉到現在,文化鼎盛。


    可謝安一出現,本來是互不相幹的兩件事,就有了聯係。


    聖宗一定要讓謝安成功飛升周天,而這一點的前提卻是此方世界的完整性,但假如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道統之爭中,二公子取得勝利的話,那此方天地將立刻化為虛無。


    那時候,就談不上什麽飛升不飛升了。


    所以黃希雲必須要早做抉擇,當機立斷,三百年前的她猛然意識到這一點後,立刻便和劍神曹澤開誠布公,有過一番深入交談。


    如今的武當山典籍之中仍有記載三百年前的修行界,曹澤一劍下山,十年後,與一位黃姓仙子並肩登山,宛若神仙眷侶。


    那是當時的那座江湖,修行界,最令人津津樂道的美談。


    隻是後來,並沒有如世人預測和豔羨的那樣,兩人攜手歸隱田園,而是僅僅在迴山之後的第二年開春,曹澤就選擇了渡天劫。


    那位黃姓仙子也徹底銷聲匿跡。


    這其中隱情,就是武當山也不知道,輝煌的結局如此潦草,一度被武當山後世前輩列為禁談。


    而至於二公子,同樣隨著謝安的出現漸漸印證了心中所想,他能明白老爺子這麽做是心氣高,不光光是要為天府選出一個後世之君,更是要最後再壓勝聖宗老祖宗一頭!


    隻是這位打小便智計深沉,桀驁不馴的二公子,有一點不理解啊,老爺子這麽做豈不是把聖宗推到了他的對立麵?您不是不喜歡大哥嗎?


    要是尋常氣運還好說,大不了賣聖宗一個麵子,帶走即可,可謝安是大衍山的氣運,是與那座大墓息息相關的氣運,這其中手段變數就不是四九境之下的修士可以參悟一二的了,所以二公子說什麽,也不會讓謝安那麽順風順水的離開的。


    他能自己主動將滿身的氣運歸化天地,這是最理想的,當然也是最不可能的,因為他本身就是氣運,氣運消散,他自己也必死無疑,不說別的,黃希雲就一萬個不答應。


    可是動手殺他吧,二公子又投鼠忌器,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與父親的氣運緊密相連,一旦殺了他,姑且不說黃希雲和他拚不拚命,就是這份氣運的歸屬恐怕都不一定是他的呢。


    這是下下策。


    所以二公子百般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布局。


    黃希雲見招拆招,不深不淺,從不主動反擊。


    老師傅觀棋不語。


    這一局,幾乎是從謝安莫名其妙出現在那座武帝廟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下完。


    這其中涉及大道根本的心境兇險,哪怕一絲絲,都不比明刀明槍來的輕鬆。


    隻是對於全部的過程而言,黃希雲心中有數,有些可以和謝安說,有些暫時還不是時候。


    譬如那次在武帝廟,黃希雲和二公子在此界唯一的一次見麵。


    不管怎麽說,黃希雲望著眼前已經順利成長到四境界的小師弟,還是滿心都是欣慰,那點兒赤子之心,也終於深一腳淺一腳的保留了下來。


    天地棋盤中的那位鎮獄天君,第一眼瞧見謝安的時候,就由衷佩服那個不惜一切的女子。


    所以,才下定決心破例從冥獄之內召出雨姑五人,替謝安完成神魂祭煉,而不單單是黃希雲要求的以其氣海雪山作為磨刀石,砥礪謝安心性、身體、魂魄。


    乃至於後來的血鴉天君所強加的胎光三變,若不是鎮獄大人首肯,血鴉天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在天地棋盤之內造次。


    黃希雲付出的心血,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別人曆曆在目,唯獨謝安隻能用心體會。


    這樣一盤棋的最終走勢,也隨著棋盤之上的“大子”越來越多,而變得撲朔迷離,黃希雲不敢有絲毫鬆懈,那位此刻遠在京城愁眉不展的二公子,亦然。


    屋外方嘯天挺著個大肚腩突然出現,看見趴在石桌上棋盤的南宮,笑了笑走過去,眼睛微微一掃棋盤,臉色頓時大變。


    南宮抬頭問道:“怎麽了?是我輸得太慘了?”


    方嘯天連連苦笑搖頭,“不敢不敢,走到這步就認輸的,南宮小姐的聰明才智,在下佩服。”


    南宮心底歎了一口氣,黃希雲方才在棋局結束說的那番話,果真如此。


    方嘯天又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棋盤,幾眼過後直接也不看了,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別人下棋好歹如兩軍對壘,有攻有守,有主攻壓力,也有機動包圍,可屋裏那位下棋,落子無方,不知道的一定鄙夷謾罵,純粹是求敗之舉,然而人家求敗,求著求著,好像就不一樣了。


    局勢的翻轉如春雨潤物,無聲無息,輸家連怎麽輸的都不知道,明明哪個環節也沒問題,可就是輸了。


    方嘯天轉頭看向屋裏。


    南宮問道:“什麽事?”


    方嘯天摸著肚皮笑道:“開飯了,族長老色....哦不對,族長老先生讓我來問問,飯菜是端到這裏呢,還是都下去一起吃?”


    南宮不假思索道:“我跟你下去吃,一會兒我給他們端上來。”


    “得嘞。”


    兩人並肩轉過屋角,南宮突然默默開口道:“方嘯天,你教我下棋吧?”


    方嘯天神情一滯,哈哈笑道:“就為了剛才輸那一局?”


    南宮不說話,隻低著頭走路,兩隻手擺弄裙角。


    方嘯天開玩笑故意歎道:“兵者,詭道也,小心學了做不成好人呢。”


    南宮皺了皺鼻頭,“做不成好人,我也要學!”


    “那在下可不敢教,萬一教出一個小魔頭,不光是謝安當下肯定不會再收留在下了,而且一旦小魔頭執掌繡樓,恐怕天下更得大亂,到時候後世有識之士追根溯源,以筆杆子株連小魔頭,老方我也難逃其咎啊。”


    方嘯天頭搖的撥浪鼓似的,一本正經道:“不行不行,要學棋的話,去找....”


    後邊的話戛然而止,方嘯天嘿嘿一笑,強行打了個哈欠,用手拍了拍嘴巴,“反正別找我。”


    南宮哼了一聲白眼道:“不就是想說周先生嗎?瞧你那股看似精明實則膽小的勁兒!怪不得酈姐姐要離你而去,真是替她感到不值。”


    方嘯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南宮大概是覺得自己話說重了,畢竟自從那次從鳳暖閣地底上來,那位冷豔女子離開以後,方嘯天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提她,隻是偶爾莫名其妙的發呆,南宮覺得方嘯天這樣外表看似牆頭草,實則內心也有一股真情的人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否則南宮才不會因為救命之恩就和他同行呢。


    南宮深吸一口氣,“對不起啊,不該提酈姐姐的。”


    方嘯天仍然沒說話,隻不過眼神中閃過一抹異樣。


    南宮不提學棋這事兒,突然問道:“方嘯天,你明明智計不低,可為何不投效山下的軍閥勢力,譬如你的老東家又或者南方革命黨等等,偏偏要往修行者的圈子裏鑽,真有一天要是打起架來,你估計第一個死,想過嗎?而且你鑽就鑽吧,神殿,勾陳,大名府,這些個和山下勢力聯係緊密的修行組織或門派,哪一個看起來也比謝安強啊,你究竟是哪根筋別住了?”


    方嘯天神色如常道:“投緣,算理由嗎?”


    “你少唬人了,你不說清楚就不怕我給謝安吹些什麽耳邊風?你不是挺精明一人嗎?女子枕邊風可是世上最殺人的風,這點兒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方嘯天轉過頭,笑眯眯道:“南宮小姐,您究竟想說什麽呀?就為了逼我教你下棋?”


    南宮遲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突然鼓起勇氣道:“兩年前我在春香樓出現,你看沒看見我?”


    方嘯天嗯了一聲,“看見了,嗯...對了,還有一個人神殿的人。”


    南宮止步,臉色突然陰沉如水,眼底有一抹雪亮的殺機閃過。


    可方嘯天就好似沒看見一樣,自顧自走在起前邊,自言自語道:“咦?我記得這事兒謝安好像問過我,哦對了,就在鳳暖閣底下,嘿嘿,那姑且算是我的第一張投名狀。”


    南宮臉色大變。


    方嘯天已經揚長而去。


    ——


    日漸西斜,冬日本就天短,夜幕很快降臨。


    河安城依舊一片繁華熱鬧,這裏因為有水運碼頭的緣故,所以比起京城某些片區的繁華,有過之而無不及。


    各家門店燈火通明,八大胡同內更是說書唱戲此起彼伏,女子如雲,鶯歌燕舞,來往客人非富即貴。


    鳳暖閣今日又是爆滿,此前在此舉行的仙家活動並沒有有多深遠的影響,管二爺在二樓憑窗望向街道,眼神陰翳。


    這段時間,八大胡同的其他幫會勢力幾乎是一邊倒的倒向了管二爺,李雙喜死,譚宗主下落不明,康八爺本身就依附管二爺,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個範彪還在苦苦支撐。


    隻是大勢麵前,範彪如風中燭火,高樓危牆,岌岌可危,隨時都難逃覆滅的下場。


    然而這位坐擁河安城大半黑道的管二爺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成果是怎麽來的。


    有一位憔悴婦人,輕移蓮步,緩緩走到管二爺的身後,管二爺立即迴頭,臉上露出溫柔神色,輕聲道:“天涼,怎麽不在屋裏好好呆著?”


    婦人掩麵欲泣,顫聲道:“還沒有景兒的消息嗎?”


    管二爺長歎一口氣,自責道:“小婉,是我不好。”


    婦人搖搖頭,把手搭在管二爺的臂彎,“二哥,小婉是什麽樣的人二哥心裏清楚,所以如果二哥為了景兒鋌而走險,和那最無良的山上仙家做買賣,小婉寧可一頭撞死在這裏。”


    管二爺臉色巨變,反手抓住婦人的手,搖頭道:“小婉,你千萬不要做傻事,你放心,二哥不會冒險,二哥手裏有一個關鍵人質,此人知道一些當年何府的關鍵秘事,所以你放心吧,有他在,二哥就相當於有何天宗一個大靠山!”


    婦人長歎一聲。


    鳳暖閣地底。


    自從鑒寶大會不了了之以後,這裏殘敗一片,一片靜謐,與上頭的繁華截然不同。


    管二爺本來還想簡單收拾一下,可高嶽臨走嚴詞吩咐他千萬不要動。尤其是,最下邊的那尊巨大的奇異佛首山。


    此刻,佛首山前,那條靜謐深邃的地下河緩緩流動。


    整座空間散發著奇異詭譎的寂滅味道。


    突然,在小河上,亮起一盞綠色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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