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下有一座太和宮,位置偏僻,常年緊鎖。宮殿年久失修,牆壁上的紅漆已經片片剝落,宮闈內外雜草叢生,遠遠看上去仿佛一處遺跡。


    這是武當山的禁地。


    相傳當年劍神曹澤的渡劫之地就是從此處飛升於天幕之外,與天劫交鋒,一時間武當山上氣運盡出,與天證道,然而盛極必衰,當曹澤失敗,天劫怒火化為無限殺機,籠罩此處,草木生靈均未能幸免,那條聞名於此的丹江就是在那時候被蒸幹的。


    不過到最緊要的時候,天劫收了手,將所有殺機全部收縮在宮內的一口枯井之內,枯井之中有什麽外人從來不知道,就是武當山的弟子,隨著一代又一代的過去,他們也不清楚枯井之中究竟有什麽,隻是知道,枯井旁邊有有一座石碑,上邊寫著:四境之下,止步。


    這幾乎是太和宮的標誌,人們言談中偶爾提起這座久遠的宮殿時,都會想到這句話。


    這可不是空穴來風,很多年前,有一位身具數道劍意的劍修強者來此,可隻遠遠看了一下枯井,就心血翻湧,一身劍意差點兒支離破碎。


    身具數道劍意,單憑這一點,就已經站在了天下劍修的金字塔頂,而連他都被枯井之中的殺機影響,旁人更不必說了。


    可是無論過去多少年,會有多少人遺忘曾經武當山劍神曹澤的光芒,那位身與山合的掌教老道也從來不會忘記,他知道吳坤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要取的那把劍,就在枯井之中。


    是天劫殺機籠罩的最深處,甚至於乃是天劫封印在這枯井之內,而那把劍就好像是絕世兇兵,當世不容。


    吳坤話音一落,身形已經消失在山頂,老人拱手相送,頭埋的更低,一時間,歲月仿佛輪轉,老人心中無限感慨。


    謝安好似靈魂飄蕩,他已經忘記了全身的疼痛,蕭乘醉的那一式神通他也忘記了,他好像進入了某種奇怪的境界,就好像修煉宋涇的武道時那種忘我的玄妙境界,黃希雲曾經說過,武道和修士,修行路上雖然路數不同,但都脫離不了上體天心,所以各自都有各自的緣法,各自都有各自的悟道境界,全身心融合天地,專心而不專一,形散而不神散。


    這就是修士的忘我境界嗎?


    謝安原地停頓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他雖然在修行上,遠不如修習宋涇的武道那樣來的容易通透,但修士的忘我境界他好歹也經曆過一兩次,譬如在修煉神台那把琉璃小劍的時候,但像現在這樣的幾乎是完全神魂分離,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他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傷,全身骨頭寸斷,五內俱焚,但山水劍氣在瘋狂的替他修補經脈竅穴。


    但此時此刻,在一座莫名其妙的枯井麵前,謝安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他環視一周,四麵都是雜草和白霧,謝安定了定神,走向了唯一可見的枯井。


    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其猛然吸了進去。


    謝安猝不及防,如墜萬丈深淵之中,心神巨震之下,卻猛然在耳邊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安。”


    “吳...坤,你是小坤?”


    此時此刻站在真正的太和宮枯井之前的吳坤,點了點頭笑道:“不錯,是我,你不要問,也不要分神,以後我會跟你說清楚的,現在你好好聽我說,我給你一把劍,你去打贏他。”


    “山水劍意是我上一世所創,但其真正的根源卻是周天之中的一位前輩所留的絕世劍意,你現在此界之內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到極致,等將來有機會進入蘭星河,你就明白了,山水劍意的威能究竟恐怖到什麽程度。除此之外,你身上包括宋涇的武道劍意,都不是此界之物,上古妖族全是父親拘押在此界的劍王朝遺修,因上一個紀元大戰中落敗而被三教聯合化為妖族,所以,第一你要相信自己,你所修煉的劍意,從根本上講,乃是天地間最純粹的劍意!”


    “周天?這就是你們的那個世界的名字?”


    “嗯,別著急,等此界事了,我一定會讓你去見識見識此界天幕之外的世界,見識見識萬界之主,周天世界。我想黃仙子也一定是這麽想的,真正的劍修一定要到周天去,真正的問道之人,也一定要去周天去,隻有那個地方,才是強者如林的地方,你要相信,魔尊包括與你對陣的手下,他們看你的目光中那種輕視是有道理的,因為在周天,一步修士連做他們的看門護院都不配,這就是周天。一步以上,還有四十九步!”


    “四十九!!?”謝安整個人都傻掉了,吳坤及時打斷道:“這些以後再說,現在你仔細迴答我一個問題,想好了再說!”


    吳坤神色認真,語氣也漸漸激烈,謝安屏息凝氣,眼神如炬,“你問吧。”


    吳坤一手負後,另外一隻手掌緩緩朝天升起,“你願不願意,以永生永世的大道之名起誓,以周天萬界的生靈為重,阻止無休止的紀元大戰?”


    謝安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紀元大戰,但光一個生靈為重,就觸及到他的心底深處,他不是一個自私的人,當初小二黑的父母在一個雪夜裏含笑逝去的時候,他自己無比難過的同時,也曾想過這樣的事情,中國大地每天都不知道發生多少,後來雪姨也死了,他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這也是為什麽,那日在大衍山救小二黑的時候,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以後,暗示那個吞下換元丹的九尾狐妖,要用自己的血去救雪狼穀的小狼,盡管那些狼之前在瘋狂的追逐小二黑和根生。


    這也是為什麽,謝安從來都拒絕吳坤當年讓他去家裏住的原因。


    吳坤當時年少不明白,可竹姐卻清楚,他記得有一次和竹姐說起這事兒的時候,竹姐對他說,小安什麽苦都能受的了,但唯獨受不了,別人家團團圓圓,他一個人孤苦孑然。


    你可不能小瞧這一點,竹姐說,世間再怎樣偉岸的英雄,心也不過巴掌大小,他什麽苦,什麽罪都受的,甚至死也不怕,但你能相信嗎,每一次過年,當天上煙花綻放,鄰裏鄉親團團圓圓,圍坐在一起吃熱乎乎的團圓飯,而小安一年之中,哪天都不餓著,就是吃百家飯,也要厚著臉皮去吃,但唯獨,唯獨那天他餓著。


    吳坤想起過去種種,他問道一掌教,陳衝過的好不好,其實心裏也在問自己,這一世自己過得好不好,他覺得遇見小安,不管怎麽樣,真的挺好的,也真的挺滿足。


    人世間曆練四十九世,這一世,他找到了比父親留下的傳承和天府大位更珍貴的東西,所以他找到輸給二弟的底氣。


    吳坤眼眶微紅,又輕聲問了一遍:“你願意嗎?”


    兩個善良的人,心路曆程幾乎一模一樣。


    謝安深吸一口氣,鬼使神差的也像吳坤那樣一手負後,另外一隻手掌高高朝天舉起,整個人含胸拔背,頂天立地,“我發誓,我願意。”


    謝安話落,枯井之內的景象戛然變化,紛亂無比,有一道道衝天而降的天雷怒火,有萬古星辰,有武當大大小小的山門,弟子,還有武當山下無數的普通百姓,還有一條亙古至今的丹江大河,悄然流淌。


    緊接著,一道道無比洶湧的殺氣從畫麵中撲麵而來,殺氣有如實質,冰冷切膚,似乎蘊含著什麽高貴不可違背的意誌,謝安臉色頓時煞白,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意識再次陷入模糊,可最後關頭,他隱約聽到吳坤無比欣慰的低聲說:“劍來!”


    謝安意識消失在枯井之內。


    而真正的枯井旁邊,吳坤那一聲,口含天憲。


    天地法則洶湧而動,整座武當山轟然作響,無邊落木蕭蕭而下,簌簌秋風橫卷萬裏,鳥獸俱散,神鬼皆驚!


    枯井之內,大放光明,有一道璀璨的光亮直上雲霄,遠遠而望,仿佛整座武當山就要舉霞飛升一般!


    遠隔萬裏的其餘諸大道統,龍虎山,終南山,還有佛門少室山,全部不遺餘力開天天眼觀望此處氣象,然而無一例外,在剛開的一刹那,宗門長輩全部重傷!


    武當山上的蒼穹,金色雷光匯聚,出現了四境以上的力量,就是大公子也不能例外!


    但這一次,吳坤卻偏要任性一下,當枯井之中的萬丈光芒內,有一絲絲無比鋒銳的淩厲劍氣出現時,吳坤抬頭仰望天劫,穿過天劫,就是那座天庭,他好像瞧見了父親的模樣,眼眶通紅,微微拱手輕聲道:“朝歌在此,借天地法則一絲寬容!隻為正道,兒願意永生永世留在此界!”


    雲海洶湧,金色雷光聚而不散,吳坤撩起衣袍,輕輕跪地,又堅定無比的重複了一句:“兒願意永生永世留在此界,絕不反悔!”


    風中不知是誰傳來一聲歎息。


    吳坤閉上眼睛,心如刀絞,大道之前無父子。


    可雲海究竟還是散去了,金色雷光也不複存在,一前一後,從始到終也沒有一絲天劫降下阻止枯井之內的那把劍出世。


    吳坤拜謝磕頭,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指指著枯井,默默道:“從此以後,謝安就是你的主人了,去!”


    武當山頂的道一掌教身與山合,自然能體會太和宮的變化,吳坤說完那句話的時候,他抬頭仰望那道萬丈光柱,隻見有一道青白劍光迅速遊曳,破天而去!


    老人單手豎在胸前,三枚玉玨,一一破碎。


    這一日,承載著武當山所有氣運的那把本該其實屬於陳衝的問道之劍,吳坤嫁接給了謝安。


    老人無法阻止,因為那本來就是劍神曹澤的劍。


    這其中因緣,誰也說不清楚。


    老人一生,做過不少違心事,也常在深夜中懺悔,求那些很多因他而死的人,九泉之下能原諒他,實在不能原諒的話,就隻報複他一人即可,千萬不要在陳衝渡劫時有任何心魔滋生,還有包括把他最心愛的弟子逐出山門,都隻是為了陳衝。


    為了武當。


    老人無怨無悔。


    今日,吳坤把武當山千百年來的氣運全部轉嫁到謝安的身上,老人有點兒心疼,太心疼了,以至於老人嘴角淌血,眼角流淚。


    真正的身與山合了。


    而大衍山離字火嶺上,謝安本尊仍然躺在,但山水劍意的療傷速度簡直驚人,起初謝安還奄奄一息,就一會兒的功夫,謝安臉色已經漸漸有了血色,胸脯起伏的氣血也漸漸平緩下來,眾人依舊在高聲呐喊,瞧見此幕,更是連驚訝都忘了,隻有一個勁的歡唿,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蕭乘醉哪裏受的了這個,這就好像一幫螻蟻從跪著站了起來,謝安的傷勢每好一分就是對他多羞辱一分,他的怒火也是一浪高過一浪,最終全部算在謝安的頭上,他掌心如虛無的黑洞,裏邊隱現滋滋雷鳴,蕭乘醉怒道:“去死吧!”


    掌心平推,元氣枯朽。


    天魔夜叉族最擅長的天賦神通,元氣枯朽!


    這比抽幹元氣對付劍修的那種法子,更恐怖,這種神通之下,元氣枯朽,對手依然能用,但全是廢招,而且對體內的生機有極大的破壞力,蕭乘醉是真不要臉了,完全不顧身份,對謝安下了他最強的殺手!


    隻見一幕灰蒙蒙的氣從蕭乘醉平推的黑洞掌心中湧出,幾乎是眨眼即至,可空中的紫衣少年卻閉上眼睛,魔尊老人有些臉紅,他以為紫衣少年不想看的原因是蕭乘醉完全不顧身份,有失周天的氣度,但紫衣少年真正的擔心是,遠遠的,有一道劍氣直指此地。


    下一刻,天地轟然震動,有一聲極尖鳴的劈空之聲從很遠很遠處傳來,以至於聽起來,如果不是那聲尖鳴,簡直就是天雷!


    一連串的天雷!


    而地上的謝安,在蕭乘醉的神通灰氣就要臨身的前一刹那,猛然睜開了眼睛,腦子裏好像多了什麽東西一樣,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劍來!”


    空中極遠處的那聲尖鳴變成了歡唿!


    速度之快,竟然瞬間跨越千萬裏距離,完全超過了此界對於一步力量的限製,幾乎是周天之中唯有陽關以上境界才能施展的縮地成寸,咫尺天涯!


    “這是!”


    魔尊老人又驚又駭,“難道,難道是府主??”


    少年神色陰翳,很不明白為什麽父親會偏心大哥,明明此界不允許有這種力量,這是鐵律!


    左老也滿心震驚,他看向謝安,每次,隻要有大事,和這個人沾上關係,總是無窮的震驚。


    劍氣近。


    這不是四境界,這是四境界以上的劍氣。


    蕭乘醉張大嘴巴,他和所有人一樣,眼中的天地,隻剩下那一道破空而至的青白劍光。


    魔尊老人眼神驀然沉下來,就待出手,卻被少年攔下,“你救不了了,這劍在,咱們都沒有辦法,這是唯一允許的四境界以上力量,你要是用同樣的力量,父親的天劫就來了。”


    蕭乘醉如芒刺背,冷汗頓生,亡魂皆冒,他,他不敢相信,他甚至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敗,會死!


    謝安恢複了神智以後,體內竅穴如水充盈,劍意充沛,尤其是當天上的那柄青白小劍旋轉飛舞的時候,他更是感覺到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就像高高在上的君主,巡視人間。


    謝安伸手一揮,劍氣如雲墜地,猛然炸裂,萬裏焦糊,摧枯拉朽!


    蕭乘醉眼眸驚恐,臨死看向天上的魔尊大人,大唿道:“大人救我!”


    少年替魔尊老人搖了搖頭。


    死了一個他,根本不足掛齒,但接下來,恐怕是該和大哥見上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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