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中午時分,天氣突然由晴轉陰,日光隱去,烏雲密布,秋風乍急,天地之間一片蕭索涼薄。


    謝安在到了鳳暖閣的時候,那裏已經是人山人海的局麵,許多人都對什麽神仙舞議論紛紛,謝安像昨晚一樣稍微收斂感知力,多用五官去感受,但以他現在三境中期的修為,就算大幅度收斂,感知力的精微細致也絕不是三境初期可以比擬的。


    就比如,現在謝安有意無意就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身邊所有人的心跳,唿吸,如果是凡人,謝安可以很輕鬆知道這些人的身體健康程度,如果是修行者,謝安則可以通過分辨元氣的聚攏程度,去判斷大抵是什麽層次的。


    除人以外,像空中元氣的一些輕重緩急他也可以準確把握,運足目力,謝安甚至都可以清楚的看見空中細密微小的懸浮顆粒,地麵上小蟲子摩挲爬行,地底下草根被倉鼠咬斷,等等,這一切在三境之前,是一個未知的微觀世界,而在三境中期之前,是一個模糊的世界。


    現在,無比清晰。


    謝安都很想知道,像那些個三境後期的大修,他們運足感知力的話,那他們眼前的世界是什麽模樣的。


    謝安混在人群裏,以他那張普通的消瘦臉蛋,隻要稍微躲避下與人對視,以免被別人發現那雙清澈的出奇的雙眸,那謝安就幾乎身無長物了,隻要人群在,他躲在裏邊,渾然一體,保管沒人發現的了。


    當然,修行者的神通探測除外,比如那些個三境後期的人物,這片天地之下,除了某些秘法,好像沒什麽辦法,能這麽大搖大擺躲過他們的感知力。


    謝安一點點的向前移動,身邊有位虯須大漢怒斥道:“擠什麽擠?”


    “對不起對不起,”謝安立馬給人家道歉,大漢怒哼一聲別過臉不再看他,身旁的同伴忽然小聲道:“你瘋了,這人好像是昨晚的那個神仙!”


    大漢愣了神,猛然再側頭看謝安的時候,身旁已經被別人頂了上來,他踮起腳尖向前邊的人群中觀望,也不見謝安的身影,驀然長出一口氣,拍打胸脯。


    “沒事,人家不會跟咱們計較的,”身旁的同伴看著大漢五大三粗的模樣卻被嚇的臉色蒼白,不禁笑道,“你這個人,嘴上叫嚷的兇,真遇到點兒事兒,還不是膽小鬼一個,真白長了一身橫肉。”


    大漢惱羞成怒,臉色通紅,怒道:“那也比你強,你...你手無什麽雞的力氣,長得又醜!”


    “那叫手無縛雞之力,胸無點墨,怎麽行走天下?”


    大漢臉色更紅,“你....你你。”


    “你什麽你,說話都不利索,我玉麵小飛龍真後悔和你結伴行走江湖。”


    大漢被噎的一句話說不上來,隻一個勁兒的嘟囔嘴,嘀咕著你還不是一樣之類的話,遠的不說,上個月在河安城北的雲州城擺攤算卦,竟然被一個臉上長著一顆大黑痣的大媽吃了豆腐,還玉麵小飛龍呢,幸好是江湖之中的微末之流,否則傳出去,非要人笑掉大牙不可。


    但嘀咕歸嘀咕,大漢尚不敢把這事兒翻出來,因為這幾乎已經是身邊同伴一輩子的奇恥大辱,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擔心他說出來被人家用牙齒生生磨碎,再有就是畢竟自己剛才確實被嚇著了,事實勝於雄辯,沒什麽好說的,江湖規矩,一碼歸一碼,不能因為自己出醜,就把別人的醜事抖落出來,大漢常常在同伴麵前自詡大丈夫是也,光明磊落是底線中的底線。


    可大漢想著想著,當腦海中出現了那位名叫如花的大媽時,仍舊還是忍不住的笑出聲,同時伴隨著一陣反胃。


    同伴手中拿著一根卦杆,上書“吉者自吉,心誠則靈”八個飽墨大字,瘦削身材,幾如皮包骨頭,鼻梁卡著一副圓墨鏡,兩撇胡子一左一右分立嘴邊,威風凜凜。


    同伴瞧見大漢猥瑣的笑容,立刻便心領神會,不由勃然大怒,當眾吼道:“程門!說好的不提這事兒,你他娘的還要臉嗎?”


    “沒提啊。”大漢攤開手,一臉無辜的模樣搖頭晃腦,從他手中輕輕接過卦杆,尖細嘚瑟的哼唱道,“吉者呀自吉,心誠呀則靈,咚咚鏘鏘嚓!”


    謝安本來就是要擠人群的,鑒寶大會尚未開始,沒必要著急,更何況這事兒不是著急就有用的。


    渾水摸魚,藏在人群裏,悶聲發大財,事兒後拍拍屁股一溜煙兒的消失,這是謝安心裏最完美的計劃。


    不過,很快他就碰壁了。


    原來今天和昨晚相比,不知什麽時候,在鳳暖閣前設置了一道屏障關卡,共有兩道,第一道鑒別修行者和世俗中的百姓,第二道則是分流,以至於更裏邊的座位區域也分的清清楚楚。


    人群就在這兒堵住了,比昨晚更堵,有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畫橫在空中,上邊留白處寫滿了文字,是關於座位從前到後的依次定價以及入場注意事項等等。


    其中開篇特別提到了,本次鑒寶大會,將在鳳暖閣的地底進行。


    謝安眼睛微微眯起,鳳暖閣的地底,那不是翟景說的藏著無念如意的地方嗎?


    謝安又對著那些禁製屏風大致觀望了一下,修行者想要進去,隻有兩個辦法,要麽裏邊的人做擔保邀請,要麽先遞上能表明的身份的信物,比如宗門玉諜,或者家族信物之類的,等裏邊核實完畢,才可以放行。


    但世間無論怎樣的禁製屏障,想要進去,都有一個共同的方法,那就是硬闖。


    可是謝安看了幾眼以後,有點兒奇怪,因為這些禁製軟綿無力,但卻層層疊加,好像棉花一樣一層一層的堆疊起來,不對,不是棉花,應該是棉花針,因為謝安從哪些軟綿綿的青色雲氣中,感受到了一股很禮貌,很周到的——劍氣。


    短短一夜之隔,他自己的身體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想不到鳳暖閣這裏,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除了修行者的通道雲氣繚繞,世俗百姓那邊的就要相對“世俗”一些,金碧輝煌,紅毯鋪地,至於進出條件,好像要求不高,錢是硬道理。


    最前邊的雅座,竟然要價一萬塊大洋,這明擺著,前邊的座位就不是賣的,因為這個價錢,已經不是卡死了大部分人,而是所有人。


    肯定是特意留給某些人的,謝安心裏想著,目光從畫中留白處移動至畫上著墨處,隻見這畫中內容包羅萬象,氣象巍然,兩岸青山間,一條碧翠的大江緩緩流淌,仿佛女子腰間的絲帶,散發著迷人的氣息。


    河邊有一個小村莊,寥寥幾戶人家,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靠在土牆邊曬著太陽,也有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在田裏好似插秧,家裏婦人起鍋做飯,茅草屋外嫋嫋青煙,直上天堂。


    山上有人砍柴,有一條大蛇從林子裏探出腦袋,可奇怪的是,沒有人害怕而逃,反而都笑著打招唿,似是習以為常,真是奇哉怪哉。還有人站在山崖處伸手招向空中白鶴,白鶴婉轉落下,乖順無比,密林處有猴子嬉鬧,而且隔著大江分在兩岸,都對對岸的猴子手舞足蹈,不知是歡快還是憤怒,另有黃牛踏足雲巔,含笑望此人間。


    黃牛之上,有恢弘壯麗,氣吞山河的天門一座,謝安從最初的平和一直心神沉入其中,好像不是在看一幅畫,而是在聽一個故事,畫的主人一定是一位丹青聖手,否則怎麽可能如此生動細致,卻又不失含蓄隱晦的描繪出這樣一座人間呢?


    可是當謝安瞧見那座天門之時,平緩的心境戛然破裂,他仿佛看見千軍萬馬、無數的修行者在天門後廝殺,無窮的劍氣衝天而起,寶氣珠光,神通道法更是層出不窮,屍體滿地,血流成河,一直打的昏天暗地,全部隕落才罷休。


    謝安猛然臉色發白,從畫裏移開目光,隻覺胸口煩悶,有想嘔吐的反胃感,這時天邊猛然一道閃電劃破雲層,緊接著雷聲大作,震耳欲聾,仿佛被裝進了一隻空鼓裏,有人在外邊迅猛擂鼓,而裏邊的人腦袋都要被震碎了。


    謝安看向其他人,隻見其餘人都神色如常,還像方才那樣滿臉期待著那段神仙舞,說不定是什麽漂亮仙子親自引舞,如果同時伴以一展歌喉,那就更令人銷魂了,也算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際,不虛此行。


    有一部分修行者在那道獨屬於修行者通道的門前徘徊,有部分散修已經失敗了,被裏邊的人拒之門外,捶胸頓足,唉聲歎氣,也有人在焦急等待裏邊的結果,看見了失敗的這些人,心中更加沒底,也不由得更加緊張,但也有人氣定神閑,眉眼間充滿倨傲,身上穿著終南山和龍虎山的內門弟子衣服,果不其然,這種道統門下的弟子,很快就受到了裏邊的邀請。


    謝安目光悠悠轉動,竟然瞧見了剛開始進來的時候,碰見的那位虯須大漢,還有他身旁的瘦弱同伴,這兩人一副活生生的江湖術士打扮,組合滑稽不說,典型的給人一種江湖騙子的感覺。


    尤其那支卦杆,謝安定睛望去,純粹是新做的吧?


    誰家算卦,一天做一個卦杆啊?


    謝安當然不知道,原來的那支卦杆,正是在上個月那瘦小的文弱同伴遇見一位名叫如花的女子以後,從此看見長條的東西,就無比惡心,所以卦杆首當其衝,而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月餘光景,直到今天才有所好轉。


    虯須大漢眼若銅鈴,卻不裝東西,大撒手似的,看一圈就看一圈,什麽也沒記下,可是那位瘦小同伴,透過墨鏡瞧見了謝安,眉頭微微一皺,不過目光根本沒有停留,繼續掃動,最後放在了半空中的那副山水畫上。


    大漢左右各望了一眼,皺眉問道:“咱們走哪個門?”


    “走個屁的門!”瘦小同伴沒好氣道,“左邊要錢,你有錢嗎?”


    大漢搖頭,同伴伸手指著右邊雲氣繚繞的通道,“右邊要神仙,你是嗎?”


    大漢頭搖的更厲害,同伴前伸脖頸,攤手道:“這不就完了?”


    “那咱們來這裏幹什麽?”


    同伴嘿嘿一笑道:“行走江湖啊。”


    “我去你娘的!”


    謝安沒空傾聽這兩個蹩腳的江湖騙子的談話,不過擺在他們麵前的問題,也同時是他的問題。


    那就是怎麽進去,第一道門能區分世俗百姓和修行者,謝安毫無疑問一定會被分到右邊修行者的行列中,那第二道門,他沒有任何的身份玉牒。


    謝安不能借助翟景的關係,目前為止,還不能讓更多人知道他和翟景有過於親密的關係,而且對於這一點,翟景昨晚的話越真實,那就越不能讓別人知道。


    謝安摸著下巴沉吟起來,原地不動,他連第一道門都暫時選擇了沒進去。


    過了一會兒,謝安突然看見了個人,大高胖子,方嘯天。


    方嘯天這種人,膽小怕死卻左右逢源,在哪都似乎是八麵玲瓏的人物,巡防營被侯少峰的人端掉以後,謝安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將自己步步引入水箱,卻意外令自己因禍得福。


    可是謝安卻一點兒都對他感激不起來。


    不過,方嘯天這樣眾星捧月一般的出現,卻讓謝安想起了當日夜裏,他夜探巡防營的時候,遇見的那為倒黴蛋孫仙長。


    謝安嘴角突然咧起,計上心來,他不止有極高明的易容術,還有孫仙長的身份玉牒呢。


    謝安閃身出了人群。


    方嘯天沒來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一旁的中年文士打趣道:“方將軍體力全用在了腦子上,身體就單薄的很了。”


    方嘯天抬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天幕,“山雨欲來風滿樓啊,不多用點兒腦子,雷劈下來,都有可能砸死你。”


    中年文士訕訕而笑,目光卻總不經意的看向方嘯天身後的那位冷豔女子。


    有一個稚童的聲音從女子背後響起,“大姐姐,什麽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女子摸了摸他腦袋道:“就是有壞人總盯著你看。”


    女子說完,稚童猛然縮緊身體,試圖揪著方嘯天的衣服,可方嘯天一手打開,麵無表情,冷漠之至,女子臉色卻微微發白。


    那位中年文士聽的出來,女子的話含沙射影暗示他總看人家,所以立即移開目光,但那位中年文士更是瞧的出來,老太監死後,方嘯天已經打算和過去徹底決裂,打算尋找新的靠山。


    這時,就在冷豔女子輕輕摟緊身後害怕的稚童時,方嘯天和她自己的瞳孔猛然瞪大!


    因為不遠處,有一位他們非常熟悉的孫仙長,正緩緩移步而來,不光是他們兩個,方嘯天身邊的所有人都好似活見鬼一樣的愣神望著來人,方嘯天眼珠子瘋狂轉動,立即脫口而出道:“老孫!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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