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一直和老師傅待到晚上,朗朗夜色,月明星稀,微風拂麵,耳邊有遠遠近近的蛐蛐高鳴。


    秋天,其實最怕早晚,這兩個時候寒氣最重,這一點吳坤的感覺是最明顯的,他早上和晚上每吸一口氣,都覺的沁涼入骨,整個人都會不自禁哆嗦。


    謝安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剛一打坐就進入了渾然不知外物的玄妙境界,這種狀態對於世上那一小撮兒體悟天心的修行者來說極其關鍵和重要,尤其是對於即將破境的修行者,如果真的運氣好,能在破境之前有這麽一次通通透透的把身體和靈魂都交給天地的機會,那多半破境不會遇到絲毫瓶頸。


    世間還是凡人多。


    然後是武人。


    最後才是修行者。


    修行這兩個字,從一介凡人飛躍到能與天地大道至理勾連一絲絲,這幾乎已經算僭越規矩,逆天行事了。


    苦修路上多白骨,哪見有人踏歌行。


    所以幾千年來,但凡是修行者,哪怕你一輩子是第一境界,也一定在曆史上是那千分之一的人物。


    至於進境和成就,第一是天分,第二便是勤懇了。


    比如方才謝安所曆經的那種玄妙境界,天分高的人可能打坐一年有三到五次,天分低的可能十年隻有一次,但是無論高低,總得修行。


    不修行,一次都沒有。


    這便是勤懇了。


    謝安天分不高,這樣的境界自打他修行開始,是第二次。


    謝安印象裏,黃希雲的天分極高,像這種近乎於道的玄妙境界,她可能半年就有四五次。


    當然謝安也不勤懇。


    不過黃希雲還是沒有放棄他,謝安至今不明白,為什麽黃希雲對他寄予厚望,還偏偏在劍修之上做文章。


    泥丸宮之內,那柄琉璃小劍懸停在神台之上,緩緩飄動,謝安眉頭微皺,全身毛孔打開,天地元氣和體內的真元交相輝映,水乳融合。


    緊接著,胸前任脈諸穴和背後督脈諸穴連通,青色光芒再次亮起,謝安口鼻之中熱氣如龍。


    又過了片刻,兩條經脈中的元氣越來越貪婪,像一個無底洞一樣瘋狂聚集天地元氣,其在氣脈之中行走奔騰也越來越快,最後一舉衝破關隘反哺全身,謝安此刻從頭到腳仿佛泡了一個熱水澡一般舒服,微微仰起腦袋,吐出一口渾濁的灰白之氣。


    手少陰心經上的神門,少衝,少府三處穴道也一一亮起,謝安此刻臉色紅潤無比,口鼻白氣有如雨霧凝而不散。


    可沒過多久,散發在全身的循環往複的元氣,突然又像是被下了集結的命令,瘋狂收縮,天地元氣一瞬間激蕩起來。


    而如果有人遠遠看此處,隻見有一片極絢麗的圖案,從謝安眉心而起,成旋轉之勢瘋狂吸納周遭天地元氣,朗朗星空下,本來無形無色的天地元氣此刻成了一個五彩的漩渦從謝安全身每個毛孔,每座竅穴湧上眉心泥丸宮。


    那道命令就是從這個地方下達的。


    就像皇宮有難,八麵勤王。


    不知過了多久,謝安臉色愈來愈差,眉心處突然升起一朵潔白的火焰。


    足底湧泉穴微微塌陷,滲出一絲絲血跡。


    “咕嚕,咕嚕。”


    兩聲尋常之極的酒嗝響起,瞬間打破了一切。


    天地元氣立刻消失,謝安心神恢複清明,眉心那朵乳白色火焰也消失不見。


    謝安並不知道這一切,唯一的感覺就是身心愉悅之至,猛然睜開雙眸,一柄小劍唿之欲出,隱約可見小劍之下原本漆黑的神台竟然有些許白色火苗灼燒。


    天已經黑了,謝安自己都嚇了一跳。


    急忙轉過頭去看旁邊,隻見老師傅一個人抱著那隻酒壺咕嚕咕嚕的喝個不停,謝安想站起來,可老師傅突然放下酒壺道:“坐著!”


    謝安又安安分分坐好。


    老師傅吧唧吧唧了一頓嘴,又把牛肉袋子裏僅剩的幾顆牛肉渣粒盡數倒進嘴裏這才坐迴謝安旁邊,抓起一把花生米扔進嘴裏囫圇不清的說道:“小東西,沒吃飽。”


    “........。”


    謝安一臉黑線,無語的迅速起身,隻留下一個滿眼狐疑不理解的老人怔怔望著他,謝安邊走邊罵道:“我以為你有什麽話跟我說,原來是這一句,我還有正事呢,不想理你。”


    老人傻笑道:“就是有話要說,沒吃飽。”


    謝安已經走遠在十步以外了,老人突然大聲道:“那道劍氣已經不能用了,你必須重新祭煉!”


    謝安微停腳步,然後又大踏步出去。


    老人搖搖頭,繼續坐那把花生米扔進嘴裏,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偶爾抬頭看看天,看看月亮。


    有一輛紅色馬車在武帝廟西邊靜悄悄觀望,可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


    老人微微搓了一下花生米的皮,紅色馬車頓時劇烈顫動,裏邊女子急忙驚慌道:“大仙饒命!”


    老人鬆開手。


    隨即紅色馬車憑空消失不見。


    謝安並不知道這些,他迅速飛掠身形,如流星趕月,迴到菜館。


    謝安在房間裏換上夜行衣,帶上黑麵巾,一雙清澈眸子如水映月,泛著冷冷的清輝。


    謝安從窗戶中向北飛掠,目標是城東的巡防大營。


    而此刻,在城北的講武堂之內。


    一處靠裏邊的小院裏,有一口尋常水井。


    水井旁邊,站著兩個中年人,一個灰布衣,一個青衫儒士模樣。


    “廖師兄,按計劃行事?”青衫中年人開口道。


    “嗯。”灰布衣中年人點了點頭,神色間有些狠辣果斷。


    青衫儒士想說什麽欲言又止,手中掏出一道符隸,而後輕輕投入水中,並指掐訣默念道:“天地玄宗!河伯現!”


    那口水井頓時汩汩之聲大作,本來一望不見底的深井,水麵刷刷就漲了上來,青衫儒士和灰布衣中年人齊齊稍微退後一步。


    不過片刻功夫,水麵與水井齊平,中間咕咚咕咚的冒著細密的水泡,打碎了一彎天上明月,而一個渾身綠色的老人憑空出現。


    老人顴骨極高,額頭極大,皮包骨頭,一身綠色乃是水草苔蘚之類的東西,老人手裏提著一根彎彎曲曲的拐杖,這時目光隻掃在青衫儒士身上,拱手道:“上仙有何吩咐?”


    青衫儒士看著井中一點點燃盡的符咒有些肉疼,這時灰布衣中年人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速去探查城東巡防營之內的動靜,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有一尊水神庇佑,能輕而易舉就殺掉我們湖底秘境的人。”


    老人恭敬一拜,轉身沉入水底。


    水麵驟降,水井一如平常一般。


    青衫儒士低眉道:“有必要嗎,廖師兄?”


    灰布衣中年人冷冷道:“神殿這幫王八蛋,如果真是他們也養育一尊水神,那湖底秘境還有什麽秘密可言,你可別忘了,我們有什麽東西在那裏!”


    青衫儒士道:“可是當時那些人已經上岸了呀。”


    灰布衣中年人搖頭道:“我還不是不放心,因為死的這些人都是湖底秘境的教習,就算已經上岸,可是你不覺得還是太巧了嗎,關鍵是從始到終,我們都沒有發現人在哪!”


    青衫儒士也沉吟起來,突然道:“廖師兄,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灰布衣中年人微微側目,“有什麽不可說的?”


    青衫儒士突然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灰布衣中年人神色陰晴不定,長長出了一口氣,最後歎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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