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在密林中拚命的沿著來路奔跑,他當然不知道此刻的小二黑正悄悄朝著他們剛才的地方摸索著,當然他也根本不會想到就算有人來救他們,會是小二黑。


    根生健步如飛,踏葉而行,沒有半點來時小心翼翼的拖遝模樣,他手心裏不斷有青色光華亮起,持續一陣子就化為灰燼,每到這時候他的速度就會慢下來,可稍等片刻這青光又會再次亮起,根生的速度則又瞬間得到恢複。


    這個小鎮裏人們背後偶爾詬病的逃兵,當真有些本事,深藏不露。


    其實根生也沒機會露,論人緣,論門戶,他都是排在最末的,比之同樣的外姓馮屠戶還有早年的菜館主人,都遠遠不如。


    因此小鎮上幾乎沒什麽人願意和他打交道,方才罵他的馮屠戶已經算是對他比較好的了。


    不過,有一家和他處境相同,算是並列最末,那就是會皮影戲的劉師傅,一個年逾花甲的孤寡老人,常常喜歡把手插在褲襠裏,村裏稍微正經的女人每每路過他家時總要加快幾下腳步,至於不正經的女人也看不上這等老光棍,吊著半顆大門牙,烏黑黃漬,想想都惡心。


    村裏的男人們也自然沒人對這種人有好感。


    劉師傅極少出演,或者根本不演,反正小鎮上從沒有人能請的動劉師傅。


    至於劉師傅這門手藝,鎮裏的人最初是聽老輩人講的,老輩人信誓旦旦說劉師傅確有一手極高明的皮影戲,能讓人身臨其境,欲罷不能。


    可誰也沒見過,早年有一次魏都城的縣太爺曾以讀書人的禮數來請劉師傅,劉師傅閉門謝客,後來這位縣太爺心癢難耐又派兵去請,可這位劉師傅雙手插在褲襠,一眾衙役就像大白天見了鬼似的是死活揪不出來這雙髒手。


    最後這事兒越傳越廣,縣太爺臉上無光不好伸張,於是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的日子裏,人們半信半疑中,也漸漸把關注點從皮影戲轉移到了這位劉師傅的不正經上。


    茲當是鎮上拿的上台麵的葷段子裏,每每必有劉師傅,劉師傅也不在意,一個勁兒傻笑,可一直到兩年前,有一批人上山盜墓,最後漏掉一隻墓妖,人們才得見劉師傅皮影戲真跡。


    那一天之內死了好多人,小鎮人心惶惶,最後墓妖被武帝廟中的一位老神仙鎮壓之後,小鎮百家燈火自發為死去的人送行,而劉師傅也終於把雙手從褲襠裏拿出來了。


    那一晚據說劉師傅一個人演了好久好久。


    人們從此也不再懷疑和提起這事兒。


    根生沿著日光留下的斑點很快就接近了那條青黃相接的線,甚至那個最顯眼的李梅的紅頭巾都遙遙在望,然而就在這時候,他腳下兩邊的林子裏都同時響起兩道密集的草木沙沙聲!


    根生看都不看就知道是狼群的聲音,眼光猛的一沉,伸開掌心,一道黃符憑空出現,立馬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將出去,頓時黃符光芒大熾,而其速度瞬間猛然增長十倍!


    兩旁灌木叢中無數條白狼隻見一陣風吹過,緊緊盯著的人就消失不見,這才目瞪口呆顯露身形,為首的一隻搖身一變幻化人形,是一個年輕魁梧男人,穿著一身黑袍,男人瞪眼望著那陣風消失的方向,目光又氣又恨,冷冷道:“這他媽這麽能跑?”


    而狼群看向那陣風消失的方向,突然一個小小少年站起來揮舞雙臂試圖讓那陣風停下來,可風一眨眼就過去了,少年臉色憂愁,似乎隻是發現了一個人而不甘心,站在原地不知進退,這時,再轉頭時,猛然看見一雙銅鈴一般大的眼睛!


    一個年輕的魁梧男子緊接著出現在那雙眼睛的旁邊。


    日光在林中射下的斑點落在他身上,黑白交替,沒來由多添了幾分可怕。


    少年嚇的臉色煞白,猛的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男人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有這個迴去交差應該也不會差吧?”


    少年蹬腳往後退,可退了兩步後背就撞到樹上。


    男人彎腰低下頭和藹問道:“小娃子,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和那頭雪白的狼,嘴唇烏青,雙目泛紅,男人看出少年的害怕,不悅的一腳踢到那頭狼身上,怒喝道:“滾開!”


    那頭狼微微齜牙搖晃著大腦袋退後一步,少年目光又全被這頭狼吸引過去,尤其看見剛剛齜咧開的森然大口,少年眼淚終於不聽使喚的奪目而出。


    可他手中一直緊緊抓著一枚翠綠的玉墜!


    男人微微一歎,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身後剛剛那頭狼突然開口說道:“領主大人,不妨帶迴去也算給穀主交差。”


    少年哇的一聲哭的更大聲。


    男人冷眼一瞪怒道:“混賬東西!你他媽忘了那道契約了嗎?這麽把他抓迴去,到時候惹禍上身的可是全狼族!”


    那頭狼默默低頭,耳朵也垂下來,忽然又抬起道:“不如現在吃了它,神不知鬼不覺!”


    少年又哇了一聲,眼淚更急。


    “我你他媽!”


    男人輕輕捂了一下臉攥緊拳頭,極其無奈嗬斥道:“你個王八蛋!蠢貨!你吃了他,別人不知道,穀主能不知道嗎?!你吃了他,那換元丹呢?穀主的命令完不成還平白無故坐實一條罪名,我真的他媽的不知道你這豬腦子是怎麽修煉到第二境的!”


    那頭狼又低下頭,垂下了耳朵。


    一時間都不說話,男人皺眉,那頭狼則有些羞愧的微微齜牙。


    小二黑則又顫抖了一下。


    而這時,根生早已經越過那條線,剛一越過,就癱到在地,口吐鮮血,臉色蒼白,一眾女人齊齊圍了過去,七嘴八舌,李二姑最先搶到前頭扶起根生著急問道:“根生,根生,鐵牛呢?!他怎麽沒和你一起迴來?”


    李三老婆也著急道:“是啊,我們家李三呢?你們到底遇上了什麽事?”


    根生氣血微微平複,環視一周後,擺擺手道:“快走,他們,他們被蛇妖盯上了!兇多吉少!”


    “什麽?!蛇妖!”


    李三老婆尖叫出聲,眼淚再次從紅腫的眼眶溢出來,伸出手指指著根生的鼻子怒道:“你為什麽能跑出來,憑什麽就你跑出來?!你個逃兵,你為什麽不救救他們!”


    李二姑不說話了,一下便放開了緊緊抓著的根深衣袖,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小鎮兩年前墓妖屠殺的場景仍曆曆在目,李二姑突然絕望的掩麵大聲哀嚎,顧不上埋怨任何人了。


    這時候李梅突然低聲道:“你見著小二黑了嗎?”


    根生聞言猛然站了起來,急切的環視一周後,果然不見小二黑的蹤影,忙問道:“他人呢?”


    李梅心想小二黑肯定也兇多吉少,抽泣道:“那個孩子,可憐的孩子呀,他去找你們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麽根生聽見後一下跳了起來,好似剛才的傷勢瞬間痊愈一般,可他臉上明顯的慘白卻騙不了人,根生無比緊張的握著雙拳對著李梅說道:“你趕快迴去,去馮屠戶家找一粒血紅色的藥丸,”


    根生說到此處,心想這事兒李二姑肯定比李梅更了解,急忙又對李二姑道:“別哭了!你那相好沒死!”


    李二姑抬起腦袋唿吸急促,空洞的眼神中又泛起一絲絲曙光,跪在地上緊緊抓著根生的衣角哭道:“求求你救救他!我們以前錯了,我們不該背地裏罵你,根生,根生,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求求你,救救鐵牛,就算是罵,他也從來沒罵過你呀!”


    李三老婆也馬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根生沒心思聽這些,壓著手道:“你們都別吵,聽我說,裏邊的蛇妖隻想要迴那粒丹藥,你們快去找,找到了就在這裏等我,一定要快!”


    根生著急的吩咐完,李二姑等人紛紛點頭,作勢便要往迴跑,根生最後攔住了李梅,猶豫良久道:“如果找不到,或者我迴不來,你一定要去找劉師傅,就跟他說,山裏亂了,千萬不要說錯,尤其不能說成土裏亂了,記清楚了嗎?”


    李梅茫然點點頭,微微沉默後,眼睛猛然一亮馬上問道:“為什麽你那麽看中那個孩子?”


    根生眼神陰沉搖頭道:“你以後就知道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話落,不管李梅的狐疑的眼神,掌心處又出現一道黃符,根生眼中透著一股決絕的味道,猛然更大一口精血噴在符咒上,頓時又是一陣風起,根生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魏都城裏,武帝廟旁邊,謝安靜靜坐著,體表覆蓋著一層淡淡的青色。


    第三境界自張家雨夜中突破之後從未鞏固,謝安其實從來不怎麽在乎境界這種東西,他和天下所有的劍修一樣,隻相信劍,不相信境界。


    劍修的殺力,逆行伐仙,幾乎是稀鬆平常之事,這裏邊可不是說劍修的境界天然比別人高,而是劍修的心境,劍意。


    對應下來,就是劍修的本命心頭血,腦中神台長年累月溫養磨礪的劍氣。


    所以第三境界後期圓滿的陳衝才會遭到那麽多明裏暗裏的忌憚,說他是天下第一,一對一,想必這個天下沒人真的那麽蠢去質疑。


    謝安不喜歡用劍,卻很欣賞劍修。


    他已經用過一次劍了,不對,應該是半次,因為隻用了心頭血,沒用劍氣。


    這時,南宮突然火急火燎趕到,急的眼淚都落下來,哭道:“謝安,小二黑不見了!”


    謝安猛然睜開雙眸,體表青光立刻破碎,雙眸中有一柄小劍虛影緩緩消失不見。


    “不著急,慢慢說。”


    .........


    而密林中那頭狼不停的給那個男人出主意,男人最後都懶得罵他了,讓他滾的遠遠的,去別的領地,雪狼穀十二領地,狼多勢眾,為什麽偏偏自己攤上了這麽一個奇葩。


    小二黑止住了哭聲,眼裏的害怕卻從來沒有消散。


    他雖也聽說過,山裏的山魈精怪是不能無緣無故先攻擊人類的。


    可這時,麵對著那麽一大頭狼,任誰也後背發涼。


    男人蹲在地上有些苦惱犯愁,不知道怎麽處理,就這麽放了,好像也不太合適,小少年這麽巧出現,一定和那個男的有關係,說不好還能作為籌碼和外邊的人談判,從而在血君嘴裏搶一杯羹也未嚐沒有可能。


    可萬一,萬一不是,那就大禍臨頭了!


    所以他很犯愁。


    這時候,那頭狼又搖搖擺擺走了過來,眼神發亮,耳朵支棱起來,男人迴頭看它,以為又要出什麽主意,可這時,這頭狼卻突然大叫道:“領主大人!那,那,那陣風又迴來了!”


    男人猛然再迴頭看地上的小少年。


    小少年已經不見了。


    “我——去!”


    男人雙目血紅,咬牙切齒,抓狂的雙腳跳起來狠狠跺地道:“給老子他媽的他媽的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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