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歲淡定地接過熱茶,她又沒有受虐傾向,老板不把她當婢女用,她還能主動提醒不成。


    “謝謝,我沒事,隻是這幾天沒睡好有點累了。”


    燕九輕聲道:“那你休息,需要我出去嗎?”


    錦歲忙擺手:“不用不用,這車廂很大,我睡的很舒服。”


    老板不把你當婢女,你也不能真登鼻子上臉把老板攆出去啊!


    燕九慢慢地轉著手中的茶盞,來一句:“我希望季姑娘跟我相處時,能自在一些,不要那麽拘束。”


    “我一直沒忘那一夜,與你聊三十六計時的暢快。”


    錦歲很想說,那時我是小季道長,一心巴結你和邊城做生意。


    跟現在的情況大不相同,永遠不可能再有那種心態了。


    但她沒開口,隻是輕聲道:“等我精神好些,再和家主聊天。”


    此時,早已出了關塞,走在千裏無人煙塞外的顧長蕭隊伍。


    顧長蕭和寒星等人焦急地等著程榆的下一封信,上一封信雖然明顯說了小季道長沒有死,可卻一直沒等到他送來小季道長現狀的信。


    小季道長平安走出燕地了嗎?邊城的情況會不會已經傳到他耳中,他如果調頭迴邊城怎麽辦?


    顧長蕭暗暗握緊拳頭,自己用了那麽痛苦的方式,送她離開。絕不能再讓她涉險。


    小季道長,你一定要活著離開燕地,去江南也好,迴中原也罷,隻願你餘生能平安如意。


    就在這時,黑虎嘿嘿笑著過來:“王爺,咱們公公又在叫喚了。”


    顧長蕭眉一皺:“不必理會。”


    出了關塞,他不想冷死餓死在半路上,就得老實點。當時在邊城容忍他,不過是擔心有譽王的人暗中接應,把他帶走。


    寒星小聲問黑虎:“你又做什麽了?”


    黑虎嘿嘿笑道:“郝多金給他草紙上塗了辣椒醬。”


    寒星狠踹他一腳:“辣椒醬就帶了那麽一點,吃都不夠,誰讓你們亂玩的!”


    周公公在那邊又哭又叫,他要聽到這話,一定氣的心梗,你罵的竟然是他浪費辣椒醬!


    本公公都快被折磨死了!


    周公公從剛出發時的傲慢無禮,到現在成為全隊的‘玩具’,先是沒了馬車,不得不跟黑羽營一樣騎馬趕路。


    天寒地冷的,身體都冷僵了。再到晚上睡帳篷,被子都暖不熱,冰窟一般。吃的冷食,喝的是雪,如今他隻有一個念想,那就是活著迴去。


    這差事真不好當啊!我寧願在冷宮伺候瘋了的妃子,也不想領這樣的差事!


    思及此,周公公倒佩服起戾王了。能吃得這份苦的皇家子弟可不多啊!若換了譽王隻怕早就叫苦連天了。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這趕路法還算慢的,因為戾王在等信。


    一是程榆的來信,沒有小季道長的確切消息,他寢食難安。二是,西北軍的消息。


    譽王趁皇上病重監國期,第一個就是拿他的西北軍舊部開刀,裁軍減軍費,甚至還勒令西北軍在這樣的寒冬時節,去打蕃人。


    這是讓人去送死啊!顧長蕭實在想不明白,皇後一派在想什麽?


    即便要徹底削剪他的羽翼,也不能拿邊關做伐子,沒了西北軍,萬一蕃人南下,殺到長安怎麽辦?


    所以他現在要保全的,不光是邊城,還有西北軍。


    更重要的是,邊城是座孤城,在燕地無外援,他想破局,就得和西北軍取得聯係。


    這是一步險招,一招不慎,他會死,邊關會亂,無數將士和百姓會死於外敵之手。


    而他唯一能保全的人,就是小季道長。


    他不該被牽連到這場波譎雲詭的政鬥之中,甚至顧長蕭覺得,隻要想到小季道長在某個陽光燦爛之地,悠閑自在地度日,自己也會充滿力量。


    小季道長永遠是那麽生機勃勃,對生活,對萬事萬物都充滿希望。


    塞外的長冬沒有太陽,小季道長便是他心中的太陽,想到他,前路再黑暗也無所畏懼。


    所以,小季道長,你一定要平安如意地活著……


    小季道長正在教燕家護衛做羊肉麵餅湯,燕九出門人帶的齊全,可惜廚子帶太少,才帶了兩個。


    據說因為燕家是廚娘更多,但家主特地說不讓廚娘隨行,天寒地凍怕廚娘受不了。


    加上天太凍,柴火難尋,經常有人吃冷食。錦歲實在看不下去,燕九說不用她幹活,可她坐在馬車裏等別人把飯送過來。


    她哪有那麽大臉啊!當假戾王的時候她就經常指揮煮大鍋飯,現在隻是重操舊業。


    “拿幹淨的石頭壘灶台,鍋上燉羊肉湯,多放點胡椒驅寒。


    辣椒少吃,吃了發汗,當時暖和了,但後麵會更覺得冷。”


    “啥?十兩一斤的辣椒!邊城這是……很劃算!辣椒隻有邊城有,別的地方可買不著,這價格算公道了。”


    才想罵邊城黑心,十兩銀子一斤的辣椒醬,簡直是天價!


    但轉念想到自己不久前還是邊城人呢,邊城掙點錢多不容易,賣給燕家這樣的土豪大戶,就該賣貴點。


    “羊肉湯著的時候就發麵,天太冷麵難發,坐在溫水裏醒。這邊燒炙的石頭,剛好來烤麵餅,瞧,速度是不是快上很多?”


    幫廚的護衛皆誇道:“季姑娘可真聰慧,如此一來又省柴火飯煮的還快,弟兄們不用吃冷食了。”


    錦歲感歎道:“其實你們這出遠門吃的算好的了,有肉有餅,邊卒出遠門,都是熬豆菽粥吃。”


    “季姑娘怎麽知道邊卒吃什麽?邊卒本來就窮嘛,哪能跟我們燕家比!”


    錦歲一怔,默默地端了兩碗羊肉湯上馬車,燕九收起書,將窗戶開了一條縫,來散去胡椒和羊肉的味道。


    他看著這碗奶白的肉湯眉微皺,半晌沒動,明顯是沒食欲。


    錦歲嘴角抽了抽,從車廂一角搬出一個花盆,裏麵種的不是花草,而是一盆青蒜苗。


    她小心翼翼地掐斷兩根蒜葉,也不用洗,她每天拿雪擦拭,幹淨的很。


    用銀剪刀剪碎,往燕九碗裏灑了一層:“快吃吧,很快就涼了。”


    這下子有食欲多了,燕九學她把餅掰碎泡進羊肉湯裏。而錦歲,已經幹掉了一海碗。


    正抱著比她臉還大的碗喝湯,燕九看了食欲大增,竟然吃了大半碗。


    像季姑娘這樣吃飯香甜的姑娘可不多見,她絲毫不矯情,並且總有法子讓普通的食物,變得色香味俱全起來。


    唯一讓燕九覺得心有不甘的是,季姑娘依舊沒把他當成‘男子’來看,或者說她沒把自己當成‘女子’來看。


    兩人獨處之時,毫無旖旎氣氛,她該幹什麽幹什麽,晚上簾子一拉,很快就入睡了,完全把他當成同性舍友一樣。


    搞得燕九不知該高興,她對自己這麽信任。還是該心酸,她對自己絲毫沒有男女之情。


    見燕九在看自己,錦歲從大海碗後麵露出兩隻眼睛:


    “怎麽了?你又吃不完啊!你個頭這麽高大,怎麽才吃這麽一點?是缺乏運動嗎?要不你飯後騎會馬?”


    燕九嘴角微抽,瞧,這天下哪個女子會這樣對燕家九郎說話?但凡換了另一個女子,隻會害羞局促。


    “我倒覺得季姑娘兩餐吃的都不少,早晚點心用得也多,卻總是睡覺,才是對身體不好。”


    錦歲迴以幹笑:“我年紀小嘛,睡覺就是運動。”


    我睡覺的時候可是要在空間做很多事的!燒玻璃、熬魚油、做藥物、做壓縮餅幹、囤能量棒……


    沒辦法,錦歲太沒安全感了,要說在邊城的時候還有一幫信任她的夥伴,那現在可以說她萬事得靠自己。


    燕九和燕家護衛,跟寒星和黑羽營又不一樣。兩人是利益聯盟,並且她給出的東西,還得是她活著迴來才能兌現。


    唯一讓她安心的地方反而成了空間,想想在邊城的時候,她忙起來除了上廁所,能不在空間幹別的事。


    連囤能量棒都成了順帶的,而現在空間是她唯一的底牌,必須多囤東西才能心安。


    看著吃羊肉湯泡餅的燕家護衛,不禁想到顧長蕭一行,不知道他們在吃什麽?他們走時土豆和紅薯收了嗎?


    要是收了一批,倒是能帶著當糧食,烤紅薯和土豆也比豆菽糧好吃。


    黑虎肯定很久沒吃到糖了,黑虎一直都傻傻的,怎麽在這件大事上還犯傻呢?


    你跟顧長蕭去北疆幹嘛?好好跟白姑娘成親過日子啊!一群傻小子!


    不過我有什麽資格笑他們,我還不是一樣……


    飯後休息半個時辰,錦歲自然不幹洗碗喂馬之類的活,她隻要把車廂收拾幹淨整齊就行了。


    燕九墊腳的那塊獸皮,拿到雪地裏拍打拍打,抖一抖又變得幹幹淨淨。


    那邊廚子們正在燒開水泡茶,想想她去打開程榆給的木箱,拿了一包薑幹和紅糖。


    這當然是從空間拿的,但為了迷惑燕九,她借口是陳芸娘送的。


    煮上兩大鍋紅糖薑茶,給輪值的護衛取暖。他們是走在隊伍最前頭和最後麵的,也最受凍。


    可能因為她是整個隊伍中唯一的女子,也可能是因為燕九對她的態度與眾不同。


    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到護衛們私下議論,她不是普通的婢女,應該是家主喜歡的姑娘。


    “咱們燕地可沒這樣嬌美的姑娘,看著像江南人。家主這次出門,誰都不帶,就帶她一個,她會不會成為咱們主母啊?”


    “雖然不知季姑娘啥出身,可她心腸好,又勤快,對咱們一點也不高高在上,要有這樣的主母,也是咱們的福氣。”


    錦歲每每聽到都忍不住嘴角抽動,你們純純想多了,我隻是你們家主想拉入麾下的頂級牛馬打工人而已!


    幸好燕九沒聽到這話,否則定會為了撇清界線,趕她去另一輛馬車上睡。


    拉貨的馬車可沒有包獸皮,更沒有銀屑炭盆,睡一夜能凍個半死。


    總之,錦歲謹記自己的人設,人前對燕九是恭敬有加,十足一等一的好婢女。


    毫不矯情,能搭把手的活她都幹。人後她給燕九提供情緒價值,畢竟人家是個不缺金銀的土豪,自己能提供的也隻有情緒價值了。


    燕九現在不愛看三十六計了,改看北境輿圖,還愛跟錦歲聊,哪座山是兵家必爭之地,哪個山穀能囤兵,哪個牧場土地肥沃。


    甚至哪一片牧民喜歡跟漢商買什麽東西,他都如數家珍,錦歲合理懷疑他去拜訪左賢王談生意,是正兒八經的理由。


    也許燕家暗地裏早就跟北疆做了多年生意,早先就聽程榆和魏主薄說過,燕地被大夏搶迴來之後,當地士族不少有和北疆有關係的。


    錦歲當然沒直接問,不管燕九人家真正的目地是什麽,單憑自己蹭他的車和人手去北疆這件事,她有什麽資格說別的。


    再說,她喜歡的是大夏的百姓,是漢人,至於朝廷,她同樣沒好感。


    “我們還有多久能追上黑羽軍?”


    燕九搖頭:“他們的是行軍的速度,估計要到北疆王庭之後,才能匯合。”


    見錦歲麵露失望,他輕聲道:“我們並不適合一路同行,被北疆人知曉,會對我防備起來的。”


    錦歲當然知道不能一路同行,她隻是想在到北疆前,跟寒星、黑虎見一麵,最起碼要知道顧長蕭的計劃。


    “能和他們聯絡上嗎?”


    燕九再次搖頭:“他們的隊伍中可是有內侍的,燕家與戾王在北疆聯絡,對戾王反而不利。”


    錦歲隻能先把心放迴肚子裏,繼續在空間囤貨,鑒於她每天睡眠時間太長,燕九還請隨行大夫給她診治過。


    大夫診治的結果是,因為天太冷,季姑娘才這麽貪睡的。


    就差明說,愛睡覺是因為懶唄!這姑娘能吃能睡,能有啥病?


    這天傍晚紮營後,錦歲下車散步,坐太久腿都酸麻了。她也想對著地圖切實看一看地理位置。


    才走到山坡,她就看到隊伍最後麵的一個護衛騎著快馬,朝燕九的馬車飛馳而來。


    她心一動,忙快速往馬車方向走,眼下整個隊伍都跟隔離到另一個世界一樣,能收到一星半點外麵的消息都讓人激動。


    結果她聽到的是:“那人已經跟了我們七天,不知是敵是友?”


    燕九眉一皺:“不論敵友,抓起來就是。”


    護衛有點尷尬:“設過陷阱,沒抓住。看身影是個少年,輕功極好。”


    錦歲瞬間腦海中浮現一個人來,忙道:“應該是找我的,我去帶他過來。”


    她猜的沒錯的話,這少年應該是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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