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歲教給基建將士最後一個本事就是,用炭筆畫圖紙,素描的畫法,製好比例,一眼就能看出大致來。


    再按圖紙造模型沙盤,山地、戈壁、沿海、囤田、道路等等都能用泥製出來,一目了然。


    她本來是在教基建將士,顧長蕭趁機在那研究魚油工具,但見大家都圍過來聽‘王爺’教做沙盤,他也好奇聽了一耳。


    這一聽就被吸引住了,軍中也有沙盤,兩軍對戰時模擬演習用,但跟小季道長這沙盤一比,就顯得太過粗糙,且地勢地形圖全靠人來想像,隻是文字說明根本不足以展示真實地貌。


    但小季道長這個法子就不同了,久在軍旅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一片的地勢,哪裏適合埋伏、設伏、安寨都清清楚楚。


    顧長蕭聽的入了神,忍不住問錦歲:“這沙盤適合用於軍演,黑羽軍可有?”


    錦歲幹笑兩聲,不好意思地道:“自然是有的,之前為了建設邊城,我專門做了一個極大的沙盤,可惜,燒毀了。”


    顧長蕭忙道:“無妨,等迴到城中我們再做一個。”


    因為討論沙盤規劃基地建設的事,不一留神就討論到了月上中天,要不是見王爺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將士們還舍不得散去。


    好不容易脫身爬進帳篷準備睡覺,錦歲手才探到床鋪上,就摸到一團冰冰涼涼,又軟軟滑滑的東西。


    那一瞬間的觸感很惡心人,她大腦瞬間就識別出這是什麽東西,睡意全無,大叫一聲,往帳篷外麵爬的時候,把帳篷都弄倒了。


    顧長蕭在外麵一把將她拉起護在身後,兩個親衛的刀也抽了出來。


    “有蛇!小心點,別被咬了!”


    一條近五尺長的大蛇,急速從帳篷底下爬出來,它還知道避人,直接往火光暗的地方跑。


    一將士眼疾手快,一刀砍掉了蛇頭,兩人將帳篷翻個底朝天,確定沒別的東西這才重新鋪好。


    可錦歲哪裏還敢睡啊!一問才知道,這一片經常出現毒蛇毒蟲之類的,隔幾天就要用雄黃粉把營地灑一遍。


    將士將那條蛇拿到鍋灶處,在這個缺少肉食的時代,這可是大補之物。


    錦歲想到淩爺爺看到蛇,嚇的一蹦三尺高,忍不住悶笑起來。


    顧長蕭見她發笑,忙問:“嚇到了吧?”


    錦歲搖頭:“被我阿爺傳染了,他最怕蛇了,其實我不怕的,隻是突然摸到,有點惡心。”


    她跑到海邊洗了手,一時睡意全無,便和顧長蕭聊起沿海的發展策略。


    邊城主要是人手不足,她就此展開討論,要吸引流民出山,先緊沿海土地分配安置,讓流民有鹽田和耕地。


    先讓李恆向朝廷瞞著,不給流民正式登入戶籍,隻給邊城戶籍,這樣一來流民的田地可以不向朝廷交稅。


    隻要三年不向朝廷交稅,我們邊城就能發展起來。


    錦歲此言可謂是大逆不道,有慫恿顧長蕭造反裂土自立之嫌,若是之前她肯定是不說的。


    但這幾天的相處,她感覺顧長蕭對自己確實很信任,同時對朝廷很失望,有心要發展邊城,她才大膽旁敲側擊地提出建議。


    出海經商是第一次試探,這給流民另納戶籍便是第二次試探。


    幸好,顧長蕭不是迂腐愚孝之人,甚至,他比錦歲以為的,更恨長安的一些人。


    他很直白地對錦歲道:“我知道小季道長在擔心什麽,你放心,邊城是我的邊城,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邊城能強大富裕起來。”


    “嗬嗬,他們把我流放邊關,想讓我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裏,我偏偏要讓他們看到,即便是將我送進九幽,我也能爬出來!”


    這話錦歲沒敢接,甚至不敢看他的臉,她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的恨和怨。


    這也是她不想給顧長蕭‘打工’的原因,人家諸葛軍師給劉備打工,好歹是一清二白的創業。


    咱們這老板不光是創業期,還帶了一堆惡債,搞不好就丟命的那種債,她一介平民,哪敢參與這種大人物的爭鬥。


    顧長蕭可能是感覺到她的害怕,也不再繼續深入這個話題,而是笑道:“對引流民出山,季兄有何妙策?”


    錦歲忙笑道:“明天咱們迴城時我帶你去貿易區看看,之前因為馬賊搶掠,把出山的流民給嚇走了一些。不過還有很多願意出來。”


    “北境冬天來的早,很多流民沒囤夠過冬的物資,隻要咱們邊城放出話來,招納流民,他們是很願意來邊城的。”


    “隻是咱們得保證,一是他們的人身安全,流民不光麵臨韃子、山賊、山匪的欺淩,還要躲著官差、士兵、野獸。”


    “他們就像無根的浮遊,飄泊的草籽,也就比深山裏的兔子強一點,鼓起勇氣露個頭,隻要感覺到危險,立即又會躲進深山老林再也不出來。”


    “咱們打韃子那一戰,流民也看到了邊城的能力,是能保護他們的。”


    “隻要政策再放寬一點,最主要是上位者要說話算話,不能朝令夕改。春耕時說隻收一半糧稅,秋收卻硬要收八成。”


    “收人家進城時說免徭役,服役管飯給工錢,結果三天兩頭強征徭役,那誰也不願意來邊城做子民!”


    “名聲難樹起來,卻能一夕毀去。我這兩個月做的事不多,得罪了權貴官員,但我覺得在百姓心裏名聲還算好。”


    顧長蕭忙保證:“季兄放心,我也會一直對百姓好,絕不會像燕地士族一樣苛待百姓。”


    他感覺小季道長應該是出身底層的緣故,對底層人的情況了解更深,更能感同身受,所以有了權力,就努力替底層百姓爭取權益。


    這是好事,也是他的短板,以前他久在軍中,迴到長安後也是跟權貴打交道,他對底層百姓的了解並不多。


    他了解百姓的途徑就是,哪個州有什麽災情,多少人受災、死亡、暴動……


    再有就是祭祀的時候,歌功頌德時出現的江山百姓、黎民社稷。


    百姓在上位者眼中,隻是一組組數據而已。


    但從小季道長這裏,他認識到,百姓不是數據,而是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都在努力地活著。


    小季道長,帶他看到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世界。


    將他從本應該是苦難、低靡、痛苦的世界,帶進了另一個欣欣向榮,充滿朝氣與希望的世界。


    長安之人都以為他從此被踩入泥潭,折斷脊梁,卻不知他會在這裏浴火重生!


    錦歲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反正醒來時她和顧長蕭一起靠在草垛子上睡的。


    隱隱記得昨夜她不願意再進帳篷,生怕又有蛇爬進去,便把鋪蓋挪到草垛前睡。


    反正所有將士都是這麽睡的,有個草棚遮風就成。過冬的房屋建好一半,大家都嫌遠不願意去,寧可睡海邊上好幹活。


    估計是昨天抱怨聲太多,今天劉校尉沒喊大家早起。


    錦歲睜開眼睛就看到顧長蕭的臉,聞到的是幹菜和海風的氣息,兩人幾乎是頭碰頭,她頓時屏住唿吸,慢慢挪動。


    自己還是那身衣裳,裹了張薄毯,顧長蕭啥也沒蓋,抱著他的劍,像貓一樣蜷縮著。


    錦歲先進空間解決衛生需要,又快速換了身裏衣,外衣沒敢換,怕顧長蕭察覺到啥。


    看著囤了一堆的能量棒,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敢拿出來。


    來時顧長蕭是檢查了物資的,她再憑空變出這些黑糖塊,顧長蕭肯定會懷疑的。


    他又不像黑虎那麽好糊弄!


    算了,保險起見,還是迴到邊城後再讓人給基地送物資過來。


    怕又要等上午才吃早飯,到時候又餓的受不了,她自己吃了兩根能量棒,啃了一個生番茄,刷了牙這才匆匆出去。


    一睜眼,顧長蕭已經醒了,他正低頭給自己蓋毯子,四目相對,雙方都很尷尬。


    “你醒了。”


    “你醒了。”


    異口同聲之後,又同時扭過頭不知道該說啥。


    又是劉校尉的唿喚聲最先傳來:“王爺醒了嗎?早飯好了。”


    錦歲驚訝道:“今天不先幹活再吃飯了?”


    劉校尉不舍地道:“王爺得早點出發,不然要在路上過夜,我們陪王爺吃早飯。”


    早飯還是海鮮粥,昨天剩的羊肉剁碎了夾麵餅子,將士們都是滿心不舍,這麽豐盛的早餐吃的相顧無言。


    隻有錦歲一人是因為開了小灶吃不下,她哪知道今天不用幹半天的活再吃飯!


    然後劉校尉等人華麗麗地誤解為,王爺因為舍不得他們才吃不下的。


    劉校尉一幅老父親送兒子遠遊的表情,眼含熱淚地勸道:


    “王爺快吃,多吃點路上隻能吃冷食。您放心,屬下一定曬好鹽,建好基地,您下次來時,就能看到一個全新的營地。”


    錦歲本來不傷感的,一聞此言也傷感起來,下一次來的王爺就不是我了。


    她看一眼顧長蕭,別有深意地道:“你們放心,你們在基地的勞苦,本王都記得。邊城建議需要咱們同心協力,大家趁冬天沒來,辛苦一陣子。”


    顧長蕭看向她,真誠地道:“是的,王爺都記得,會依功封賞。”


    雖然大家聽的有點怪,可王爺是在表揚他們總是沒錯的。


    從將士頓時七嘴八舌地說著,這是份內之事,一定會好好幹不辜負王爺的信任。


    劉校尉本來要騎馬送行的,錦歲不許:“不必送了,基地就交給你,缺什麽物資及時跟程大人要,朝廷的封賞下來,我會派人通知你。”


    劉校尉站在那裏,等錦歲一行走遠,他突然跪下重重地磕頭,眾將士學他齊齊跪下。


    他們是真誠地感激戾王,讓他們這些屯田營的小卒,真正過上人的日子。


    錦歲沒有迴頭,她怕自己會傷感落淚,一起經曆這麽多事的邊軍,戰死一些,等她和顧長蕭互換身份,離開邊城,這些人有多少還會念叼她呢?


    人與人的緣份、羈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讓人不得不相信,有神靈之手在暗中操控。


    顧長蕭自然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低聲到:“此一別還有歸期。”


    錦歲明白他是在勸自己留下來,既然如此不舍,為何不留下?


    搖頭道:“不一樣的。”


    等大家知道她是個騙子,又會如何看她?既便接受了季歲,又有幾人能接受淩錦歲?


    她看一眼顧長蕭,眼前這個愛惜小季道長才能,想與之結拜也要把人留下來的真戾王,能接受嗎?


    迴到邊城前錦歲依言帶顧長蕭去貿易地看流民,結果流民沒看到,看到幾十具吊在林子裏,被禿鷲啄食的屍體。


    親衛大驚,才要吹響敵襲號角,就見一將士跑來解釋,這些屍體是寒星帶人剿的馬賊和山匪。


    寒星為了讓流民相信山外安全了,讓人直接把屍體掛在這供百姓檢驗。


    故而有了這恐怖的一幕,簡直能當邊關怪談!前有樹林掛屍,後有焚城燒韃子,傳揚出去邊城簡直就是地獄之城了!誰敢來啊!


    她問那將士:“流民來檢驗了嗎?”


    小將士搖頭,奇怪地道:“他們不敢來!真怪,害怕活著的馬賊,這死了的有什麽好怕的?”


    錦歲吼道:“那還不把屍體放下來燒了!你們不嫌臭啊?不知道屍體會傳染疫病嗎?”


    她現在隻想把寒星叫來罵一頓,顧長蕭還替寒星說話:“亂局當用重典,寒校尉沒做錯,此舉不光能安撫百姓,還能震懾外敵,西北邊關也是這麽做的,城牆上永遠掛有屍首。”


    錦歲沒好氣地道:“我開會都說很多次了,天熱容易傳染疫病,屍體要立即焚燒,寒星素來警惕,怎麽會忘了?”


    那小兵縮著脖子道:“寒校尉不在,昨天燕姑娘要去東海找王爺,都攔不住,寒校尉去攔,把燕姑娘帶到這……”


    錦歲大驚:“帶到這!他想嚇死燕姑娘嗎?”


    小兵忙道:“沒嚇死,嚇暈了而已,寒校尉又親自送她迴營地了。”


    錦歲忙道:“快!快!趕緊迴營地!”


    顧長蕭見她這般緊張燕十二娘,心裏極不是滋味:“季兄對燕姑娘果然不同於旁人。”


    錦歲急道:“你想啥呢!燕姑娘是送分紅來的,把人嚇病了生意還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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