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了山洞,似是有什麽禁忌一樣,外麵的人並沒追進來,隻在洞外徘徊了一陣就走了。


    等看到山洞裏躺著的蔣氏,錦歲明白,為什麽那些人不敢進來。


    若說外麵能走能動的人,還像病人。那蔣氏的情況,離死人已經差不遠了。


    外麵的人應該是她的病會傳染,所以才不敢靠近山洞。換句話來說,蔣氏是被丟在這裏等死的。


    她瘦的脫了像,臉上的顴骨高高突起,眼窩深陷,嘴角和下巴還沾著半幹的血跡。


    她躺的枯草旁邊,也是大灘大灘的血。


    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蔣氏病成這樣,也能看出來,她年輕的時候有多美,原主的模樣長的很像蔣氏。


    錦安眼眶發紅,聲音哽咽地說:“娘一直嘔血,已經昏迷了兩天。”


    錦歲上前給蔣氏檢查,悄悄給她號脈,心中一歎,蔣氏已是病入膏肓,說實話,她能撐到現在,都是奇跡。


    就算她有實驗室,能拿出裏麵的藥,也醫不好蔣氏。


    不過她還是給蔣氏喂了些葡萄糖水,就在她喂完一瓶水的時候,蔣氏眼珠輕顫,緩緩醒來。


    並且青白的臉頰染上一層薄紅,眼睛也有了神采。


    錦安以為姐姐喂的是靈丹妙藥,歡喜道:


    “娘親,您終於醒了!爺爺和姐姐來了。”


    而淩爺爺和錦歲卻是心一顫,蔣氏這模樣,明顯是迴光返照。


    看一眼激動的錦安,可憐的孩子,父親才死,一路流放,腳腕上還有鐵鏈磨破皮的痕跡。


    母親又要離世,即便有爺爺和姐姐,對孩子來說,也太殘酷了。


    蔣氏的目光緩緩地留在錦安臉上,眼淚刷的一下就出來了。


    她伸出幹瘦的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錦安的臉,滿心滿眼皆是不舍,看一眼,就少一眼。


    這是母子倆,最後一麵了。


    錦歲以為她會一直看著錦安直到咽氣,沒想到她隻對錦安說了句:


    “以後,要聽爺爺的話,好好讀書。”


    她想坐起來,但試了一下,體力已經不足以支撐,她隻好歉意地對淩爺爺道:


    “爹,恕兒媳不能見禮。”


    淩爺爺忙上前安慰:“你受苦了。”


    蔣氏淚流不絕,但眼神卻透著無比的堅韌,她盯著淩爺爺道:


    “夫君是被冤枉的,他是被上峰做了替罪羊!官差搜出來的那封信,不是他寫的!”


    “可憐的夫君,官小言微,又無後台,被他們害了。”


    淩爺爺忙問:“青峰的上峰是誰?”


    淩朝,字青峰,正是淩父的名字。


    “藍田郡守黃益中,那封信,是他寫給廢太子的。”


    “事發後,他把信和廢太子的迴信,都夾在公文裏,連夜送到夫君手裏。”


    “爹,您一定要替夫君昭雪,為夫君報仇啊!”


    “黃益中投靠二皇子,不光保住了命,還升了官。“


    “隻可憐我夫君,死的太冤太慘了!”


    最後一句,仿佛是蔣氏靈魂發出的呐喊,帶著濃濃的不甘和恨意。


    錦歲覺得蔣氏這個要求有點為難人,淩爺爺一個年近七十的老道士,錦安一個八歲的小孩子。


    好嘛,還有她這個才及笄的女兒,可她還在官方的通緝令上。


    就這樣的三個人,怎麽去找朝廷命官報仇?


    突然,蔣氏猛咳起來,大口噴著鮮血。


    錦安急哭了,連聲道:“娘,我一定會為爹報仇的,您別激動。”


    似是知道時間不多,蔣氏看向淩爺爺:


    “爹,您帶小安先出去,兒媳有幾句話,想對錦歲說。”


    錦歲瞬間心中千迴百轉,因為從她一進山洞,蔣氏連一個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


    在原主的記憶中,跟母親相處的畫麵極少,蔣氏對她總是淡淡的。


    說最多的也是教她懂規矩,學好女紅,聽祖父的話之類。


    錦歲能理解,原主的執念為什麽是‘找爺爺’而不是‘找母親’。


    所以蔣氏明知自己即將離開,不跟她心愛的兒子或是公爹多說點啥,為什麽要單獨留下她?


    難道想讓她不擇手斷為淩父報仇,那些話不方便讓錦安聽到?


    淩爺爺也奇怪,都沒多問一句,硬牽走了不願意離開的錦安。


    錦安跪坐在蔣氏麵前,醞釀了半晌,那句‘娘’也沒能喊出口,隻喚了一聲:“母親。”


    蔣氏直勾勾地看著她,可那眼神卻又像隔著紗,隔著霧,好像要透過她看到另一個人似的。


    就在錦歲想問,她有什麽話要單獨告訴自己?便聽蔣氏說了一句,讓她大驚失色的話:


    “你不是錦歲。”


    她不給錦歲分辨的機會,接著道:“我可憐的錦歲,昨晚來看我了,她來接我一起上路。”


    聽到這句話,淩錦歲便是有千萬言語來解釋,也說不出口,她沒法去欺騙一個將死之人。


    “是的,我不是你的女兒。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死去的我,會在這具身體裏複活?”


    “但您放心,我不會害爺爺和錦安,我不是壞人。”


    蔣氏笑了,沒錯,她聽到錦歲的承認,不是害怕,反而是欣慰。


    她唇邊沾著血,眼中對黃益中的恨意、對丈夫冤死的悲涼、對兒子的不舍、對自己命運的淒苦等等情緒,還未褪去。


    這一笑,淒美的如那染血的紅梅,染盡世間的風霜,卻又對命運發出不屈的笑意。


    “你是錦歲求神靈求來的,你不是孤魂野鬼,是我淩家的救星。”蔣氏用極為肯定的語氣道。


    淩錦歲卻是心驚,你這麽一大頂帽子扣下來,我承擔不起啊!


    蔣氏用盡力氣,猛地抓住她的手:


    “我女兒的身體給了你,就當是我母女求你,請你,一定要為錦歲爹昭雪!”


    錦歲本能地想掙脫她的手,卻發現怎麽也掙不開。


    蔣氏的眼角又流出淚來,竟是帶血的血淚,她的神情說不上猙獰,可語氣卻像帶著詛咒似的道:


    “求你,為我夫君昭雪!否則,到了九泉,我也不會瞑目。”


    錦歲隻能道:“我並非神仙,隻是普通人。我答應你,我會盡力而為。”


    蔣氏似乎得到這句承諾就滿意了,慢慢放開她的手,語氣中帶上了歉意:


    “錦安和爺爺,也托付給你了。”


    “好孩子,你是個好孩子。我會在九泉之下,保佑你。”


    “錦歲莫怕,娘來了。”


    錦歲還想再問一問淩父案子的事,卻發現蔣氏說完這句話,眼睛大睜著,帶著濃濃的眷戀,停止了唿吸。


    她心一顫,輕輕地合上了蔣氏的眼。


    突然,她覺得整個人像失重似的,仿佛身體在往下墜一般。


    伴隨著她耳邊傳來縹緲的聲音:“謝謝你,請幫我,照顧好爺爺和弟弟。”


    隻一瞬間,失重感消失,錦歲整個人像才浸過冷水似的,發了一陣寒。


    但緊接著,她就發現身體輕鬆了不少。就像眼前蒙著的薄紗脫落,整個世界驟然清晰了很多。


    原主的執念,消失了。


    但是,她又背負上了新的責任。


    她是重諾之人,即答應了蔣氏,不會因為蔣氏死了便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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