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一向仁慈。


    晾屍三日是什麽鬼刑罰。


    當初先帝時有反賊做亂,也不過是砍頭示眾,晾屍三日太唬人了。


    何況大福伺候貴妃多年,算是貴妃的親信。


    “貴妃,這樣處置是不是太......”皇後難為情。


    “本宮一向嚴守宮規,自己宮裏的奴才出了問題,當然要按照宮規處置,本宮眼裏可容不得沙子。”


    嘖嘖。


    貴妃要重責大福的屍體,其他人也隻能吃瓜。


    貴妃身邊的田令月站了出來,幾乎是撲倒在皇後腳下,撫著皇後的腳踝戰戰兢兢,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鳥:“皇後娘娘。”


    田令月差點兒給皇後撲坐到地上。


    皇後本有些頭暈,被田令月一嚇,扶住杜僅言的胳膊才站穩了。


    什麽要緊事,做為宮嬪不能細嚼慢咽的說,差一點兒給皇後鏟翻了。


    衛貴人皺眉道:“田答應如此沒規矩,中宮娘娘也是你能胡亂攀附的。”


    “實在是我心中有許多話,除了皇後娘娘,不知該說給誰聽,一時慌亂,請皇後娘娘見諒。”田令月抽泣得梨花帶雨。


    “娘娘正在過問鬧鬼之事,田答應有什麽事也該壓一壓。”


    “是啊,有什麽事也等娘娘處置了大福鬧鬼之事再做打算。”


    “迴皇後娘娘,我都快被嚇死了,還請皇後娘娘您允準,我想迴房躺著了。”


    眾人......


    “以前隻知道田答應埋頭抄經,竟不知膽子竟這麽小。”


    “住在長樂宮貴妃娘娘身邊,還是這麽的不上台麵。”


    這事最後得皇上定奪,因為大福已死,免去受刑,拖去燒埋了。貴妃做為大福的主子,禦下不嚴,罰俸三個月。


    罰俸三個月,對孟玉珠而言,可以忽略不計。


    田令月給孟玉珠插著一朵粉牡丹:“貴妃娘娘,皇上這樣處置,顯然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


    “本宮跟皇上多年夫妻,皇上豈會為了一個奴才治本宮的罪?”


    “那日娘娘說要把大福晾屍三日可是真心話?”


    “一個對主子沒有用的奴才,留著還有什麽用處?如果晾屍三日可以解除本宮的嫌疑,那他也值了。”


    田令月點頭稱是,又在木盤裏挑了一朵大紅色的芙蓉花輕輕給孟玉珠插在發髻後麵,大紅色的芙蓉花開得熱烈張揚,銅鏡裏的孟玉珠珠圓玉潤。金鑲玉簪子斜插發間,金光閃閃之下,貴妃一張紅唇透著血色。


    “你的戲越來越好了。”孟玉珠撫摸著田令月的手背:“這些點子本是你幫本宮出的,你卻裝作受了驚嚇的樣子,連皇後娘娘都騙過了。”


    “我撇清了關係,不就是娘娘撇清了關係嗎?以後娘娘扶搖直上,我還指望著娘娘看護一二。”


    “大福的事暴露,杜僅言難辭其咎,那個地窖入口,如果不是她,旁人豈能找到?”孟玉珠想到這事,心中有火,戴著赤金護甲的手指忍不住撥弄著腕上玉鐲,手一用力,玉鐲拍在錦案上,立即碎成幾片。


    田令月不敢吱聲。


    “那麽隱蔽的地方,隻有本宮、腰果、你等幾個人知道,杜僅言怎麽會知道?難道咱們中間出了內鬼?腰果跟了本宮多年,是信得過的。”孟玉珠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審視著田令月。


    田令月是後來者,田令月的忠心,孟玉珠還得思量思量。


    田令月已經跪了下去,幾乎是貼著孟玉珠的腳踝:“娘娘,我自進宮以來,無德無能,全靠著娘娘的提拔,才能住進這長樂宮,此生願為牛馬,侍奉在娘娘身邊,我與娘娘,一榮俱榮,萬萬不敢做有損娘娘的事。”


    “是嗎?”


    “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萬劫不複。”


    孟玉珠見田令月情真意切,匍匐在她膝下,竟比那日在皇後膝下更甚,便將她扶了起來:“一榮俱榮,田答應你說的極好。本宮記得當初你爹的事,可是本宮幫你辦的。若讓外人知道你謀害親爹,那田答應你的前途恐怕就沒了。不過你放心,隻要你好好替本宮辦事,有些事,本宮自然會讓它爛在肚子裏。”


    田令月臉色發白,炎熱的天氣裏竟覺得手心不自覺開始冒汗。


    “本想借著鬧鬼的事,嚇一嚇杜常在,不料她毫發無損,本宮倒折了一個奴才。田答應,你說能扳倒杜僅言,不會讓本宮等太久吧?”


    “當然不會。隻是還需娘娘您配合。”


    “如何配合?”


    “進出宮禁還需娘娘的腰牌。還有,娘娘的人,也得為我所用。”


    放在平時,這是僭越。


    田令月不過是小小的答應,不能用貴妃的腰牌,伺候貴妃的人,她更沒資格指使。


    孟玉珠隻想早些扳倒杜僅言,當即答應了田令月的要求。


    大福死後,宮中的風氣好像又變了。


    以前是大福裝神弄鬼,大福死了以後,宮中人人自危,畢竟大福就死在眾目睽睽之下,宮中隻有皇帝一個男人,陽氣弱,陰氣重,大夥生怕大福的鬼魂出來作亂,所以沒事也不敢在宮裏亂溜達。


    皇後的傷早已好了,卻還巴巴叫杜僅言去伺候。


    說是杜僅言伺候他,不過是在他看折子的時候,遞上一杯茶,或是皇上餓了,杜僅言給他預備點心。


    反正是她上白班,衛貴人讓夜班。


    衛貴人上夜班,估計是有夜班補貼吧,畢竟連上了一個多月的夜班之後,皇上便下了旨,封衛貴人為衛嬪,衛昭寧未育子嗣,卻升至嬪位,在宮裏還是第一個。


    這期間,杜僅言就焊在常在的位份上沒動。


    為此事皇上還特意向杜僅言解釋:“雖是朕下的旨,升衛貴人為衛嬪,可這也是太後的意思,畢竟衛嬪她是太後的侄女。”


    “臣妾明白。”


    “衛嬪是太後的侄女,又侍寢了多迴,於情於理,朕不能忤逆太後。先前朕倒想著,幹脆升一升皇後的位份,也算全了太後的麵子。後來想想,皇後她已是中宮之位,升無可升,再說皇後懶怠,又不喜虛名,升她的位份她還嫌麻煩,如果在衛氏女中升一人,那衛嬪是合適的人選。”


    “臣妾明白。”


    “杜僅言,你在敷衍朕。”


    “臣妾明白。”


    “嗯?”皇上放下折子,像提溜小雞子似的,把杜僅言給提溜到懷中,一手摸著她的頭發,一手撫著她的脖子:“杜常在,你還敢說沒敷衍朕?”


    “皇上,臣妾知道錯了。”


    “你這個知錯不改的女人,哼。”


    “皇上,您還渴不渴,臣妾給你端點茶水?”


    “朕不渴。”


    “皇上,您餓不餓?臣妾給您端點點心?”


    “朕吃不下。”


    “那臣妾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


    “皇上一定是惦記著衛嬪來侍寢的事。畢竟這些天皇上都已經養成習慣了。”


    皇上......


    心裏罵罵咧咧,嘴上又不忍心斥責她。


    她就無法無天。


    杜僅言貼心地看看太和宮的金鍾,再過半柱香的時間,衛昭寧就該來上夜班了,衛昭寧上夜班十分積極,從不遲到早退,這時辰,杜僅言都能掐算得準。


    為了迎接衛昭寧的到來,杜僅言歡天喜地給銅爐裏點上鱷梨香,又把瓷瓶裏有些蔫吧的花束挑出來,重新換上花房新送的百合花,又給花束灑點水。


    皇上喜歡喝熱點的茶水,衛昭寧喜歡溫熱的,趕緊把八分熱的茶水端上來,一會兒衛昭寧到的時候,茶水變成四分熱,正好。


    對了,衛昭寧喜歡吃雪綿豆沙,準備一碗。


    衛昭寧喜歡吃貴妃酥,準備一碟兒。


    杜僅言忙活得不亦樂乎。


    皇上靜靜地看著她忙活。


    這些吃的喝的,都是為衛嬪準備的,皇上又不是瞎子。


    把瓷瓶裏的花都換了,嘖嘖,這份心思。


    對他這個皇上都沒這麽盡心哪。


    這是多盼望衛昭寧趕緊到來。


    皇上手裏拿著一本書,餘光在書上,也在杜僅言身上。就看著穿一身水綠衫子乳白長裙係墨綠宮禁的杜僅言像個陀螺似的忙東忙西,時不時的望望那個金鍾,隨著指針一點一點挪動,杜僅言整個人輕快得像要起飛。


    “杜常在,你有喜事啊?”皇上盯著手中的書,書上的字是一個也沒瞧進去。


    “沒有啊。臣妾並無喜事。”


    “別掩飾了,朕都看出來了。”


    “沒有沒有。”


    “是不是該迴去了,不用伺候朕了,心裏掩飾不住的高興?”


    “啊,臣妾不敢。”


    “朕還不知道你。”皇上翻了個白眼。


    杜僅言直接匍匐在皇上腳下,就像那日田令月匍匐在皇後娘娘腳下似的,田令月那迴差點兒撲翻皇後,杜僅言這次差點兒撲翻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


    本想梨花帶雨,硬是沒擠出眼淚。


    算了。


    那就帶著哭腔吧,跟竇娥冤似的嚎兩嗓子也行。這樣顯得情真意切。


    不過是匍匐在皇上腳下嚎兩嗓子,基本沒怎麽挨到皇上,不想皇上靈機一動,直接歪在台階上,作出被杜僅言撞倒的樣子。不但如此,還故意伸長了腿,以手支頭,理理他繡金絲銀線的袍子,焊在地上不起來了。


    看似輕鬆,實則狠狠地拿捏了姿態。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有這意境了。


    主要是,杜僅言碰到他的一刹那,他倒下去了。


    皇上這是碰瓷啊。


    皇上果然是碰瓷。


    “杜常在,你謀害親夫哪。”皇上理理袍子。


    “臣妾——不敢。”


    “還說不敢,朕都被你撞倒了,來,抱朕起來。”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縱然杜僅言叱詫江湖自帶係統都自愧不如。


    太和宮哪哪都是人。伺候的奴才排了兩隊,四個粉衣宮女在門口低著頭,雖低著頭,殿中發生了什麽,她們清清楚楚,皇上的小狗腿兒高讓正喜滋滋地站在簾外,雖不用他研墨了,他有更多時間研究皇上的心思了,皇上此時在想什麽,他心裏跟明鏡似的,所以隻站那兒笑,也不說話。


    杜僅言不過遲疑了兩三秒,皇上已經哼唧起來了:“杜僅言,這地上,可是冰涼的很哪。”


    皇上人高馬大,杜僅言正在想從哪頭下手,皇上已經攬住了她的胳膊:“杜常在,你把朕撞倒了,是不是就等這一刻?”


    “哪一刻?”


    “可以跟朕親密接觸這一刻。”


    杜僅言覺得這太和宮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皇上不正經的厲害。像是中了什麽不著調的毒。


    自從連日到太和宮上白班以來,皇上這不著調的毒好像愈發深了。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準備讓朕在地上過夜嗎?”皇上就歪在台階上不起來。


    杜僅言剛伸出手要扶,不想有人捷足先登。


    一道玫紅的光映著落日餘暉款款進來,玫紅的衣裳,金線繡的喜鵲登枝,梳著嫦娥奔月髻,發尾插著一朵嬌豔的鮮嫩的梔子花。周身都是香味兒,像是從花叢而來的仙子。


    是衛昭寧來了。


    遠遠望見皇上歪在台階上,衛昭寧三步並作兩步蹲下去扶住了皇上。


    “皇上您這是怎麽了?要不要叫太醫?”衛昭寧發間的梔子花一顫一顫,頗為好看。


    皇上有些尷尬:“不用叫太醫,朕無礙。”


    “依臣妾愚見,還是叫太醫來看一看為好。畢竟皇上龍體貴重,容不得一分一毫的損傷。”


    “咳咳......不必了,朕剛才不過踩空了。”


    “伺候的奴才也該謹慎些。若傷了皇上可怎麽辦?高讓,你伺候多少年了?如此疏忽,該罰去一月月例。”


    高讓正在簾外吃瓜。


    心道皇上你果然心思活絡啊。麵對杜常在,你賴地上裝可憐,這會兒衛嬪來了,你又裝的不能更正經。


    皇上是玩高興了。


    可憐了這幫當奴才的。


    晴天霹靂。


    一個月月例銀子沒了。


    誰都知道衛嬪比皇後娘娘還難對付。衛嬪出身豪門,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做一位知書達禮能鎮住場子的主母,沒有人比衛嬪更識規矩了。


    她進來的時候,皇上正在台階上哀嚎,大太監高讓站在簾外笑眯眯地看著。


    這算什麽。


    簡直是失了體統。


    皇上忍著笑由衛嬪扶著站起來:“衛嬪,依朕的意思,就算了。高讓伺候朕多年了。”


    “伺候皇上多年,卻如此沒有規矩,理當罰奉三個月,看在他伺候皇上多年的份上,罰俸一個月,已是皇家恩典。”衛嬪把宮規背得滾瓜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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