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宮裏的......”杜僅言話音未落,史景已經圍著崔真繞起了圈圈,左一圈又一圈地打量著崔,又用手捏了捏崔真的胳膊跟臉蛋,一副驗貨的樣子:“我知道他原本不是你宮裏的,你宮裏的也沒這麽好成色的太監啊。說吧,他原先是哪個宮裏的太監,哪個好心的娘娘賞給你的?”


    “他不是太監,他是我表兄崔真。”


    史景閃電般縮迴手愣在當場,心道杜僅言你還有如此姿色的表兄?我真是小瞧你了呀。


    “臣,崔真,見過娘娘。”


    “啊。”史景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裏,先是自覺彈出去三丈遠,離崔真遠的不能更遠了,更不敢抬頭看崔真,隻是擺手:“我......不是什麽娘娘......”


    史景是帶著榮耀家族的使命進宮的,如今卻在一個外人麵前頭一迴否認了自己的身份,還是潛意識地否認。


    杜僅言給崔真介紹:“這是皇上的史小主,是帝師的女兒。”


    崔真拱手行禮。


    史景破天荒規規矩矩攏著腿,掏出手帕子福了一福:“不必客氣,我隻是最末位的秀女。”


    送杜僅言迴了萬如殿,崔真告辭。


    杜僅言跟史景站在台階上望著崔真遠去。


    或許是行軍打仗的人自帶一種威嚴不可侵犯的氣質在裏麵,崔真腰背挺直,一身曜石黑的鎧甲拘束得他行走起來像一幅墨畫,紅牆黃瓦映白雪,崔真的背影越來越小,跨過蠡斯門便不見了。


    史景呆呆的立著,手裏撚著送給杜僅言的鵝黃衣裳。


    杜僅言咳嗽了一聲。


    史景這才迴過神來:“崔真.......那個,姐妹,請問......”


    “你不要這麽客氣......咱們之間還用請字。”杜僅言想笑。


    史景收迴了心神:“崔真是你表兄?他多少歲?在哪裏當職,是在京城護衛營嗎?他怎麽跑到後宮來了?讓貴妃看見了,不得參你一本啊。”


    難得史景這麽有雅興,杜僅言告訴他,崔真是四品欽天監靈台郎崔意的小兒子,並不在京城護衛營,而是跟著越王在邊塞打仗,難得能迴來一次,是皇上命他送自己迴萬如殿的,不過是想著兄妹難得一見,讓二人多說幾句話罷了。


    史景的表情明顯失落了不少,似乎杜僅言這幾句話解說的不夠詳細似的,她獨自喃喃道:“四品欽天監靈台郎,這個官職有些陌生,是個什麽官?”


    “是測看天相算吉兇禍福的。”


    “原來是個算卦的官。”


    “算卦的官還有這麽風姿卓越的孩子,我今兒是頭一迴見了。這麽風姿卓越的人,皇上還讓他去邊塞跟著越王去打仗護邊,那是九死一生的吧。”


    “雖是九死一生,但為了陳國安生,這些總得有人做,好在皇上體恤,又有越王推薦,皇上已經升了他的官,如今他是四品防守尉。”


    四品防守尉已經是皇上能給他的最高職位了,如今他在越王手下,雖偶有建樹,到底年輕,又無重大軍功,貿然提拔會引人側目。皇上即便欣賞崔真,也需他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


    “我說他也不像個太監。”史景抬頭望著宮殿的飛簷,飛簷之上,立著一隻飛鳥,飛鳥展翅,輕盈活潑,飛鳥雕刻的極有功夫,像是展翅能飛進雲層裏去,那麽自由的飛鳥,崔真在邊塞也是自由的吧,不像她,隻能困在四角的宮牆裏,別說邊塞與其它城鎮了,連宮門都難出去,即使是去一趟太和宮或是慈寧宮,還要先打報告,請示了之後皇上跟太後批複了才可以覲見。


    史景第一次覺得皇宮不好,便是這時候了。


    角門處懸的藤蔓晃了一下。


    “出來吧。”杜僅言道。


    果然從角門就出來兩個人,是田令月跟她的婢女山竹。


    田令月拿著手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原來是走到姐姐這裏來了,剛才見姐姐在私會外男,所以不敢打擾。”


    私會外男這名聲可不好。


    特別是把這個不好的名聲安在崔真身上。


    史景當即道:“不會說話就好好迴長樂宮抄經。”


    田令月一訕。


    山竹倒是護在她主子麵前:“我們主子不過是出來散散心,要去清涼殿正好路過此處,怕衝撞了才沒有立即出來,史小主這是在訓斥我們答應嗎?”


    “不但訓斥你們答應,還要訓斥你這個低階宮女。什麽私會外男,那位崔真崔大人,是皇上親封的四品防守尉,是杜常在的兄長,皇上讓他送杜常在迴萬如殿,他為避嫌,連萬如殿的台階都沒踩,到你們嘴裏竟成私會外男了?兩個碎嘴子。”


    田令月隻看見杜僅言跟一個男人在宮牆下走,沿路盯梢,卻又不敢太近,倒沒聽清二人在說些什麽,憑她的私心,恨不得杜僅言跟這個男人有什麽出格的事,那現成的把柄不就落她手中了?


    如今聽史景一說,才知道是皇上的安排,田令月有兩分慌亂,但很快鎮定了下去:“雖如此,杜常在在後宮裏與一個男人並肩行走,親密交談,咱們不知道的,可不就怕杜常在吃了虧嗎?”


    “誰像你這樣閑,來萬如殿門口嚼舌頭。”史景沒慣著她。


    田令月在杜僅言這裏沒占到便宜,倉促逃走。


    迴到長樂宮時,腰果正在給孟玉珠捶背,見田令月低著頭迴來,夾著尾巴的老鼠一樣躲迴偏殿去,就知道她沒有成事。


    孟玉珠免不得又給田令月來了一頓:“最近幾日你常去那邊溜達,可有可乘之機啊?”


    “迴貴妃娘娘,杜常在她對我頗有防備。”


    “難道沒法子了?”


    “我想著,能不能換腰果去萬如殿......”


    “腰果是本宮的奴婢,若是暴露出來,不就把本宮牽扯進去了嗎?此事還得你去。”


    田令月心中雖不情願,到底也不敢反抗。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太監大福迴到長樂宮給孟玉珠報信兒,說是皇上宴請了趙伯皆跟崔真兩位大人,晚上還要看折子,所以這一晚並不翻牌子。


    趙伯皆此人,孟玉珠是知道的。


    但崔真的名字卻生的很。


    “奴才已經打探過了,那個崔真,是四品欽天監靈台郎崔意的兒子,如今官居四品,是尊著越王的意思迴京麵聖的。此人在宴席之上貪酒好色,最要緊的——”大福看了看眾人。


    “你隻管說。”


    “最要緊的,這個崔真,是杜常在的表兄。”


    “當真?”


    “千真萬確。”


    “我在萬如殿那倒見了一個陌生男人,聽史景說,那個男人叫崔真,確實是杜常在的表兄。”田令月歎了口氣:“那個崔真,如今是四品防護尉。沒想到她還有這門親戚,以後她豈不是更目中無人了?”


    孟玉珠並不這樣看。


    凡事有利有弊。


    同一個人,可是蜜糖,也可是砒霜。


    “你說這後宮裏,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麽?”


    田令月想了想答:“是家世。”


    家世故然重要。


    比如皇後,雖不機靈,姿色也欠妥當,但丈著輔國公女兒與太後侄女的身份,也是穩坐後宮。


    但孟玉珠認為,有比家世更重要的,那便是一個女人的貞潔。


    屏退了下人,正殿裏隻有孟玉珠跟田令月二人。


    孟玉珠悄聲對田令月說了幾句話,田令月正幫著孟玉珠整理釵環,一時愣住,手裏的簪子就落到了案上。


    重新握著簪子,田令月心裏砰砰直跳:“娘娘,這樣妥當嗎?”


    “你不是看清了那個崔意的長相身量了嗎?”


    “看清了。”


    “那這事就妥當。”


    田令月將簪子插入孟玉珠發間,心中七上八下。


    萬如殿還是靜悄悄的時候,宮女油桃已經抱著掃帚把殿外打掃了一遍,將角角落落都清理幹淨了,又去灶上幫著燒火。


    她在長樂宮做的都是灑掃的活,所以做起來熟能生巧,做完灑掃又不肯閑著,灶上的活計她也搶著幹。


    木瓜伺候著杜僅言試穿史景送過來的衣裳,油桃已將溫水端了進來。


    乍暖還寒的天氣,油桃竟累得滿頭的汗,汗珠擠在她烏黑的頭發裏,她的頭發都是亮的。


    二條來跟杜僅言匯報:“萬如殿的小廚房,主子選了固定的幾個人做飯,畢竟主子說過,廚房重地,閑人免進。近來油桃格外勤快,廚房上的活她也搶著幹,所以奴才來迴主子。”


    二條的意思杜僅言很明白。


    畢竟油桃曾在長樂宮伺候,長樂宮又視杜僅言為眼中釘,長樂宮派進來的人,自然得小心堤防著。


    史景也曾提醒過,說萬一是孟玉珠跟油桃合演了一出苦情戲呢,為的就是讓油桃充分獲取萬如殿的信任以後才方便行事。


    油桃隔窗聽到以後,衝進殿內取下銀簪子要自盡以表清白,說是景仁宮一事,更讓她明白,長樂宮永遠都迴不去了,她家貧進宮,隻想老老實實地幹活,以前在長樂宮即使挨打,也老實本分地忍著,現在到了萬如殿,更想好好伺候主子,主子若是不相信,她願意以死明誌。


    若不是杜僅言眼疾手快,油桃的銀簪子都能紮進脖子裏。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宮女,她的話又有什麽不能信的呢。


    油桃忙得不亦樂乎。


    杜僅言跟史景去景仁宮給皇後請安,從景仁宮出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快到上元節了,京城裏到處張燈結彩,舞龍燈,挑燈籠,一片繁華景象。


    杜僅言還未進宮前,每年的上元節,都要去城裏逛上半夜,看各式各樣的燈籠與煙火,買糖葫蘆糯米丸子花燈各樣果子,如今進了宮,這些恐怕是看不成了。


    她跟史景又愛熱鬧,就順著景仁宮往摘星樓去。


    摘星樓地勢高,站在樓上能俯瞰幾乎大半個京城。


    二人到了樓上,果然見京城裏熙熙攘攘,上元節前的氣氛已很濃烈。


    猶記得辛棄疾那首《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算是對上元節最好的詮釋了。


    “聽說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都發生在上元佳節,杜僅言,你識字頗多,肯定知道才子佳人的故事吧?”史景笑。


    杜僅言噓了一聲:“別說出來,顯得咱們好色。”


    “說說都不行啊。”


    “可以心裏默默地想。”


    二人扶著圍欄笑。


    田令月看著杜僅言與史景往摘星樓去了,便差了山竹去萬如殿叫油桃。


    油桃一心杵在萬如殿幹活,並不想出來,山竹卻說,是路遇了她的主子杜常在,杜常在的鐲子丟了,讓她去找找。


    油桃聽了,顧不得萬如殿的活,跟著山竹往北走,過了清涼殿又走了一段路,直到能看見摘星樓了,還是沒看見杜僅言,卻看到了田令月。


    “杜常在呢?”油桃問。


    田令月笑著從荷包裏掏出一兩銀子塞給油桃:“這是我賞你的。”


    油桃把銀子還給田令月:“奴婢是來給杜常在找鐲子的。”


    “這裏並沒有杜常在,是我尋你來的。”田令月笑了笑:“怎麽,你這麽著急找你主子?她才當了你幾天的主子?”


    油桃摸不準田令月的心思,但她覺得田令月似乎不是什麽好人,也不願意跟田令月走太近,福了一福就要告辭。


    “正好我也要迴去,一起吧。”田令月把手搭在油桃的胳膊上,讓她扶著。


    史景在摘星樓上,遠遠看著腳底這一切,急得咬後槽牙。


    油桃是長樂宮送過來的奴婢,隻要是長樂宮的不管是東西還是人,史景都持懷疑態度。


    “你看那不是油桃嗎?那是在跟田令月狼狽為奸嗎?”史景哼了一聲。


    摘星樓上風大,田令月跟油桃在腳底,隻看見拉扯,卻聽不見說話。


    “依我說這個奴婢不能留。”


    杜僅言默默打開了係統。


    站在樓台之上,腳下皆如螻蟻。


    如果她不要油桃,長樂宮也饒不了油桃,油桃的命運,很可能是流落去洗衣裳或是涮馬桶。


    油桃雖然不機靈,但勤快能幹,去洗衣裳或是去涮馬桶,有些委屈了。


    係統屏幕一閃,小電跳了出來:“宿主有何吩咐?”


    “我想聽聽她們在說什麽。”


    “隔牆有耳功能,可聽到三百米範圍內的細小聲音。一次十積分,有效時間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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