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婉帶著粟米返迴粥舍,二人協作開始分發粥飯。雖不是第一次來難民署,可近半個月為何新增這麽多流民?


    一打聽,竟然是北邊又打仗了。


    難民署的那些茅屋此時已然住不下如此眾多的人了,這裏到處都是隨地而坐的老人和孩子,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經過長途跋涉的趕路,餓了很久,又似乎生了病,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一個粥舍、兩個粥桶,根本供不應求啊!”杜筠婉望著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隻見兩個小吏費力地抬著一大桶剛剛新熬好的米粥從一旁的房屋裏緩緩走了出來,他們是要將這桶米粥送到粥舍這邊來。然而,當他們抬著粥桶望著眼前被擁堵得嚴嚴實實的人群,也隻能扯著嗓子大聲地唿喊著:“讓一讓!快讓一讓啊……”


    可沒人聽話,他們越喊,反而越是會有更多的流民舉著破碗拚命地往上擁擠。


    就在一團混亂中,杜筠婉看出點兒不一樣的東西。


    有些流民盯著新出爐的米粥,兩眼放光、口水直流,顯然是真的餓到了極致,正拚命地向前衝,無奈餓的太久導致渾身都沒有力氣,他們擠了半天卻也沒能真正擠進去;


    可還有一些就明顯“壯碩”的多,他們的眼神不停地飄來飄去,嘴巴裏大喊著“我餓了”“給我吃的”。他們的行為更是顯得莫名其妙,明明看起來很有力氣,明明就不像是真的饑餓的樣子,卻也在拚命地往前擠……


    就在杜筠婉越看越覺得這些人有問題時,“啪”得一聲巨響,那一桶新出爐的米粥整個翻倒在地,餓極的流民顧不得那麽多,趴在地上用手往嘴裏招唿,和著沙石吃得賊香。


    又是一片騷亂,眼看著要形成踩踏事件,杜筠婉眼疾手快地一把將麵前已經空了的粥桶抱了起來,然後狠狠地砸向那幾個拚命向前擁擠的“流民”。


    “咚!”


    粥桶準確地砸在一個身形精壯的“流民”後背,木桶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一時間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杜筠婉皺著眉頭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聲色俱厲道:“還擠嗎?再擠,大家都別吃了!”


    人潮瞬間安靜下來,接著又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這是哪家的小姐啊?”


    粟米有些尷尬,可轉念一想便掩唇對身旁正嘀咕的流民說:“這位可是國子監杜司業的大小姐。”


    “哦!原來這位就是杜大小姐啊,真是一鳴驚人啊。”


    ……


    杜筠婉命小吏重新取來粥桶,新煮好的米粥還在騰騰地冒著熱氣兒。可她又命人提來一桶水,然後毫不遲疑地將水“嘩啦啦”全部倒入粥中。原本就稀糊糊的粥,這下直接變成米湯了。


    有人目光掃過粥桶,又環視眾人,冷冷地說道:“就那兩粒米,還嫌稠了不成?”


    人群中頓時有人小聲嘀咕道:“你看看!這杜大小姐竟比那吃人喝血的貪官更甚!”


    杜筠婉恍若未聞,又從房簷扯下一把稻草,隨意地捏了捏、揉了揉,然後將那些碎渣渣全部抖落進了米湯桶裏。


    眾人看傻了眼。


    這時候,杜筠婉拍了拍雙手,握著大勺子邊攪邊說:“嫌粥稀的,就先等等。下一鍋專門為你們這些人做的會很稠,但需要等待。如果不想等下一鍋,那就老老實實地在這裏排隊!要是再鬧事,就都別吃了!”


    ……


    眾人麵麵相覷。


    方才那些帶頭鬧事的、有些脾氣的人,在聽到杜筠婉的話後,於是真的就不吃了。他們把碗狠狠地一摔,嘴裏罵罵咧咧地轉身走開了。


    杜筠婉充耳不聞,也知道他們在心底指不定罵得更難聽呢,但那又如何?


    反正罵的是“杜府大小姐”。


    而那些餓急的,根本顧不了那麽多了,對於他們來說,好的也好、賴的也罷,總歸是能填飽肚子的;還有那些先前一直擠不到隊伍裏麵去的老人和孩子,現在也終於能夠相對輕鬆地取到米湯了。


    盡管粥上有秸稈灰塵,但他們並不嫌棄。都是餓了許久的,能喝上一口熱米湯已經是極好了。


    隊伍慢慢地又恢複了正常的秩序,杜筠婉則是認認真真地為排隊的人一勺一勺地施著粥,而她的眼神還時不時地瞥向那幾個鬧事的“流民”。


    她總覺得那幾個人,不簡單。


    可早在那群人毫無秩序地一哄而上時,某個角落便已經有個人“悄咪咪”地退出人群,腳步匆匆地徑直朝太子殿下所在的臨時官邸跑去。


    “什麽?摔了粥桶?”正在與一眾官員商議修建難民署新房舍的太子,聽到這個消息後不由得擰起了眉頭。


    施粥行善的商賈顯貴那麽多,可像這樣的事情還真是頭一迴發生。


    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一個小廝傳話:“啟稟太子殿下,又有個流民來報,說施粥的官家小姐往粥桶裏注水,還加稻灰?”


    “啪!”太子聞言頓時怒不可遏,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之上。


    “豈有此理!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太子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先前來報的小廝,怯怯地迴話:“聽說,是國子監杜司業府上的大小姐。”


    “是她?”太子的眉頭擰巴了起來,“就說方才在外麵好像看見她了……長空!”


    “在!”長空躬身上前。


    “去傳杜大小姐過來。”太子厲聲道。


    沒過多久,長空帶著一臉茫然的杜淑慧走進來。此時屋內的氣氛顯得格外的凝重,杜淑慧又不傻,她很識趣兒地立刻跪拜行禮:


    “國子監杜司業之女杜淑慧,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緊緊地擰著眉頭,那眉頭自始至終都未曾舒展開來,過了良久之後才開口問道:“今日是你在施粥?”


    “啊?”杜淑慧愣住。


    如果此時氣氛沒那麽凝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迴答:是,能為皇上分憂,為太子殿下分憂,都是小女的榮幸!


    然而此刻,這滿堂的官紳皆冰冷著一張臉,就算是個傻子也能夠看得出來,太子殿下的這番問話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


    “啊什麽!”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張主事乃是皇上欽點的難民署的主管事,他雖然已經一把年紀了,但思路卻毫不糊塗,“太子殿下問什麽,你如實迴答便是。”


    杜淑慧已然確定不會是好事了。


    難道是那個呆傻貨施個粥都能惹出什麽亂子?


    思及此,杜淑慧心中一陣慌亂,趕忙叩首認錯:“迴太子殿下,早上原本確實應該是小女前來施粥的,可是小女實在是頭痛欲裂,難受得厲害,萬般無奈之下,便隻好請二妹妹代勞了,所以太子殿下您現在找的這個施粥之人並不是小女啊!”


    “二妹妹?”聞言很是疑惑,劍眉微蹙,臉上滿是不解。


    杜司業家何時生了個二小姐?


    杜淑慧連連點頭,隨即又帶著一絲小心翼翼,試探性地詢問道:“是,不知二妹妹出了什麽事?”


    太子的臉色陰沉,他不想再在這件事上多言什麽,隻見他霍然起身,腳步沉穩而堅定地朝著門外走去。


    杜淑慧見此情形,心中一慌,急忙提起裙擺想要跟上太子。然而,就在她剛要邁步之時,被長空身形一閃,如鬼魅般迅速地擋住了她的去路。長空那高大的身軀就那樣直直地立在杜淑慧麵前,杜淑慧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隻能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長空在確認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後,便不再耽擱,身形一轉立即邁開大步,快速地追上已經快要走到門口的太子。


    粥舍距離臨時官邸還有點距離,當他們繞到擁擠的人潮後麵時,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一條由男女老少組成的隊伍如長龍般蜿蜒曲折,舉著各式各樣的破碗,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卻並沒有人擁擠著、推搡著爭先恐後地往前去。這樣井然有序的場麵還真是從未有過的啊!


    在這條長龍的正前方,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子,正一勺一勺地認真為難民添粥。她累得滿頭大汗,時不時用袖口擦擦額角。


    “這杜家大小姐真不是個東西!”


    就在太子正要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時候,就聽到蹲在樹蔭下的三五個流民在那裏議論紛紛。


    “我們是落了難的流民不假,可摻水摻沙子就太過分了。”


    “真把咱們當成乞丐一樣對待呢!依我看,這些假惺惺的公子小姐來施粥,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她在朝為官的爹長臉麵罷了。”


    “你看這杜大小姐小肚雞腸、刻薄至極,可想那杜府也出不了清官老爺。”


    ……


    太子的目光從那些流民麵前空空如也的破碗上一一掃過,然後又落在了此刻那秩序井然的隊伍之上,他的眼中滿是疑惑與不解,心裏更是重重疑慮。


    隨後迴頭對張主事說:“老師去那邊看看,如何?”


    太子的表情很是嚴肅,語氣中也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似乎想要從張主事那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以便他能夠更加深入地去了解這其中的緣由和真相。


    張主事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頷首應承後便帶著兩個侍衛緩步來到杜筠婉身側。畢竟是個老儒林,舉手投足頗有大家風範。他並沒有張口問責,而是接過杜筠婉手中的長柄勺子,親自在粥桶裏攪了攪。


    早先來送藥材時,杜筠婉遠遠見過張主事幾次。她對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者還是很敬畏的,所以當他站在她身邊,並親自接過她手裏的勺子,杜筠婉並沒有太驚慌。


    “你是杜司業府上的千金?”張主事問,他說話慢條斯理,語態不怒自威。


    “是。”杜筠婉福身一拜,並不多言。


    “為何要給米粥撒稻灰?”


    杜筠婉心中哀歎,就知道方才不該一時情急強出頭。粥桶飛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後悔了。


    張主事見眼前這丫頭咬著嘴唇,似乎說還是不說這件事,讓她很為難。


    “很難解釋嗎?”張主事放下手中的勺子,勺柄與桶壁碰撞,發出“咚”得一聲。


    聲音不大不小。


    四下變得異常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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