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手看了一會兒,那土狗隻能吭吭唧唧的,連門都進不來。


    她去不遠處的商店給它買了瓶營養快線。


    她想,營養快線應該很是像奶的吧,還甜。


    她將營養快線倒在碗裏,它卻不喝,即便按頭,除了將它的毛打濕,什麽也沒發生。


    她微微皺眉,覺得很是麻煩,可到底,想了想,用手指沾了營養快線給它喂奶。


    等到下午,一青年來找她,問她是不是看見了一隻土狗,那是他今天早上逮迴來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去了,現在才來找。


    白歡喜指了指臥在院子裏的小土狗。


    青年連聲道謝:“謝謝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她客氣道:“沒事。”


    她身心疲憊的坐迴院子裏的藤椅上,搖一搖的看著院子。


    如今是早春二月。


    農曆的。


    早過了春節。


    春節期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聯係她。


    她樂得自在。


    她已經將手機關機了兩個月,買了兩本經書,偶爾翻看,偶爾謄抄,更多的時候,是對著鄉村天空上那大片大片的雲發呆。


    時間就這樣被蹉跎,除卻偶爾會生出一絲浪費時間的愧疚感外,幾乎是叫人高興的。


    浪費時間,總是叫人高興的。


    她隻想過著那樣安逸的生活,更多的,她不想了。


    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院子裏的桃花開了。


    可謂是畫樓春早,一樹桃花笑。


    牆頭千葉桃,風動落花紅蔌蔌。


    靜與飄落都是極美的。


    白歡喜打了斤梅子酒,自己靠在藤椅上,自斟自飲,懶散閑適。


    她素來不勝酒力,又有些想醉,便醉得輕而易舉,朦朦朧朧的看著眼前。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苦吟道:“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他在怨嗬,怨那個薄情寡義的女子,他見桃花從樹上落下,想起了那個女子,那女子定是豔若桃花,微微一笑間,便勝卻人間無數,指不定也是個愛穿粉衣紅裳的女子,唱起歌兒來,連鳥兒都比不得她。


    她多好啊。


    隻因為他愛她,她身上便無一處不是好的。


    後來,他們終於離散了,那時也許有桃花也許沒有桃花,可他想起她一定在桃花盛開的季節。


    當他轉動經筒時,他說:“若將此心以學道,即生成佛有何難?”


    得到過,失去過,方才能放下。


    世間事,從未得到便談放下,不是真正的放下。


    於愛欲貪嗔中抽身而出,於一切不可計不可說之劫數中看見過去未來,靜時修止動修觀。


    他放下了。


    他從出生後便是達賴,便是活佛,後來與女子生了愛,又從愛中抽離出來,以愛重新入佛。


    我佛慈悲。


    那女子呢?


    他記憶裏沒有她不堪的模樣,想必亦是心地善良的女子,一切會為了自己的心上人著想。


    從心底生出欲,想要親近,又用理智,斬斷了塵緣。


    從此,拿起過,放下過,方才能成了活佛。


    也許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女子在布達拉宮轉動經筒、磕長頭時得以與他再見一麵,而後在五彩旗於風中獵獵作響的聲音中,叩首離去。


    我不能誤你的錦繡前程,你是我的情郎,卻也是這裏所有人的活佛。


    若一段感情的結束中,一定要有一個惡人,那麽,這惡人我來做。


    從此你做你的拉薩活佛,伴你的青燈古佛。我守我的兒孫滿堂,做我的婦道人家。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有時候,分開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太愛,因為太愛,反而不能靠近。


    世間事,多的是身不由己。


    桃花被風一吹,輕輕的飄落,如雨的紅,遮蓋了一切,桃花飛盡,那樹下便坐了個窮酸文人,見她看來,便遙遙舉起酒瓶,大醉大唱,滿眼心酸淚,後世的風流才子,如今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酸臭文人,他唱:“桃花樹下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他醉了,醉醺醺的躺在桃花樹下,大風刮過,桃花花瓣飛了漫天,透過亂花看見的天空斑斑駁駁,像極了大明朝陰暗的天空,晦澀陰暗。


    越來越嚴苛,越來越壓抑,後來的朝代約束了人,行有禮坐有禮臥有禮,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禮教裏,不得行差錯步,不得越矩。


    曾經的自然質樸再也沒了,倦了宦場沉浮,困了富貴功名,厭了浮塵累砂。


    先前有個詩人曾說,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若生在同一年代,他定請他喝酒,喝的醉醺醺的,然後共與枕藉花酒間。


    若有桃花,若有酒,哪怕斷腸我也喝。


    酒裏真有斷腸酒,喝之斷人腸,明明是世間僅有的美酒,裏麵帶了要人命的毒,一如桃花,豔而不俗,美而不妖,錯成了禍水。


    桃花逐水盡風流,載不動,許多愁。


    愁?自然愁。


    白歡喜想,春裏桃花且沽酒,本是雅事,可她於百無聊賴中,於寫不盡的風流處,於星星點點看不見的縫隙裏看出了落拓頹唐。


    酒是好酒,花是好花。


    不好的是喝酒人賞花人。


    許是應了她媽的話,她這人是喜歡殘缺而非圓滿,所以看什麽都帶著惡意,就連美酒美景,看來也平白多了幾分惡毒。


    可她想,惡毒是惡毒,惡毒到頭多了幾分苦楚,百無聊賴的苦楚,救不了轉不甜的苦。


    她又做錯了什麽呢,她這一生啊,就陷在過去年少時,在那無盡的痛苦裏沉淪。


    這一生,到底有多少人,隻長了軀殼,人卻永遠的停留於某一個時刻呢?


    她不知道,於迷迷蒙蒙間,伸手撫住了自己的臉。


    滾燙的一片。


    君且歸去我自休。


    她閉上眼,沉沉的睡去,睡得並不安穩,卻陷在夢魘中醒不過來。


    她在幼時。


    於一片支離破碎中,呆呆的站著,地上是碎瓷、枕頭,一切可砸的不可砸的皆在地上。


    一男一女正在扭打,女人看見她孤零零的站在那裏,掙紮著爬起來將她推入房間中,小聲道:“媽媽不喊你,你就別出來。”


    可於她來講,又有什麽差別呢?


    死後又不能青史留名,也不會遺臭萬年。於幾個人之間留得的名聲,過些時也就沒人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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